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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洛迦叶平日里不喜欢出门,从小就不喜欢。

        洛氏一族自从获得占星秘术后就世代隐居淮阴,那是一个远离俗世的地方,隐匿在崇山峻岭之间,山脚常年有瘴气萦绕,几乎无外人能踏足。

        族人们时常会结伴出谷,救助一些孤儿或在俗世活不下去的柔弱女子。

        小时候她对外面好奇,跟着出去过一次。就是那一次,她见到了边远城镇里,活在昏庸无能统治者权力之下的百姓,究竟过的能有多惨。

        大沥好战,边境常年烽火连绵,稻谷没有收成,百姓没有饭吃,更养不起孩子。

        青壮年被强行征兵,留下一室老弱妇孺面对繁重的赋税徭役。

        饥寒交迫、战乱不断,最后只剩一具怨恨不甘的躯体,被官府的人当做垃圾一样丢进荒郊的乱葬岗,待到百年之后,困束的灵魂终于煎熬不下去,带着生而为人的悔意随风散尽。

        这个朝代不该存在的,它本身就是错误,是洛氏犯下的错误。

        自此之后,洛迦叶再也没主动出过淮阴,直到洛衡身死灯灭,她接任星主之位,来到汴京。

        帝都自然和边境不同,这里权贵遍地,朱门酒池肉林。

        可就是这样的对比才可怕,生而为人,为何命运如此不公平?那一刻洛迦叶终于明白,留给她修正错误的时间不多了,因为她从父亲手中接过的,是万千黎明百姓的性命。

        她要将这天下还给真正帝命之人,将一切推回正轨,一个在经历诸侯混战、割地称王后本该建立的空前繁荣的盛世。

        所以,若无宫内召见与要事,她依惯例一般只在朔望两日到奉星殿上香,其余时间则都在府内细细筹谋未来的要走的每一步。

        宣旨之后的第二日,恰巧就是个望日。

        奉星殿离紫微宫不算远,前往奉星殿的承天街与皇宫内街通过角门相连,这里时常能遇到些进出宫的大臣们。

        沈寒霜同洛迦叶下了马车后没走几步远,就瞧见远处步履匆匆的贺章。

        “你瞧,碰见老熟人了,寒霜你猜猜看,贺老御史走的这般匆忙,是不是急着进宫去递参我们的折子?”

        沈寒霜被问的一愣,她扭过头看洛迦叶的脸。

        她分明在笑,可沈寒霜却第一次在这里听出了几分让人心疼的自嘲。

        “瞧贺大人的样子,许是陛下明旨召见。”

        贺章似乎真的很着急,临到跟前,险些与洛迦叶撞了个对面,又定在原地对着那张容貌过甚的脸很是呆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一身风骨却又礼数十足地对着洛迦叶深作一揖,开口道:“老臣见过星主。”

        “贺大人步履匆匆,这是要去哪里啊?”

        “忙些老臣分内之事,不劳星主分心。”

        沈寒霜仪态端方地站在洛迦叶身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不禁对这位老御史赞叹一声好胆量。

        大沥文武百官,怕是只有御史台的一众大人们有胆量敢偷偷上本,说一句洛氏的不是;而这诸位大人里,又数这位贺章贺老御史最是无所畏惧,就算站在星主面前亦是不卑不亢,不坠半分风骨。

        洛迦叶面上仍旧端着笑。

        她拢起袖子,好像这样便能将那一池平静无波的秋水一同拢在袖兜里:“为陛下分忧,是我这个做臣子的本分,贺大人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若星主真把自己当做臣子,就该守着臣子该有的本分。”

        贺章说完,对着洛迦叶深鞠一躬,转身离去。没走两步,似乎又想起什么,又回头继续道:“星主恕罪,我知您不爱听老臣的话,但老臣仍旧要说,洛氏先祖靠占星之术助我朝始皇用兵讨伐前朝暴君,建立新朝,这确是无上功劳。”

        “但臣子就是臣子,洛氏既然一心放弃隐居避世,入朝追逐名利,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外术士,而是天子脚下之臣。再是尊贵,也不能越过天家。”

        “做臣子的,自当为君上分忧,而为官者,则该是一心为天下百姓忧虑……”

        说完,也不管洛迦叶脸色如何,一拱手后便大步离去。

        那背影带着宁折不弯的决绝,连走路甩起的袖子都显得格外庄重,给洛迦叶留下一抹桀骜的背影。

        偶有巡逻的将士与经过的臣子,都瞧见了这争执的一幕,可他们都不敢得罪这位星主,诚惶诚恐地低下头,表示什么都没瞧见。

        洛迦叶扯着嘴角笑了,外出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在眼角上朱砂色的胭脂,抬眉低眼间,筑起一道不近人情的墙。

        她叹了口气,语气凉飕飕的:“你瞧我这星主当的,多窝囊,被人劈头盖脸一顿教训,竟也没什么法子。”

        沈寒霜知道洛迦叶逢场作戏,并没有真的生气,于是安慰道:“星主爱才,知道贺老御史是真正一心为国谏言的清官,自然诸多担待。”

        “确是清官,但也是个冥顽不灵的老糊涂。十年寒窗苦读,官场几十年不得志,临到花甲之年才终于熬到了一个小小的御史之位,都没能教会他如何在这官场之中生存。”

        洛迦叶摇摇头。

        这样的人,若是生在清明盛世,遇到一位善纳谏言的明君,也许能做一番事业,可惜碰上卫氏这样的君主:猜忌、多疑,一心只为自己的野心。

        若贺章一直如此,早晚性命不保。

        沈寒霜有心逗洛迦叶开心,便换了话题:“对于这位贺老御史,属下也有所耳闻。不过却是关于他府内的事。”

        洛迦叶饶有兴趣的侧过脸:“你是说那个名叫‘贺令安’的小公子?”

        “正是。”沈寒霜继续说,“听闻贺公子对妻子用情至深,贺夫人几年未孕,老夫人要为他纳妾,他竟是决意不从,宁愿与家里决裂也不肯违背当初对妻子许下的‘举我之力,令卿长安’的承诺。”

        “老夫人实在没有法子,纳妾一事最终作罢。不过好在他们后来孕有一子,于是便取名贺令安。这事在汴京一时轰动,这位贺令安小公子也出了名。”

        “举我之力,令卿长安。”洛迦叶感叹道,“真是个好儿郎啊,可惜这世道对女子,却是诸多刁难。”

        一路边走边说,等到了奉星殿内,还没等沈寒霜替她点香,洛迦叶便察觉到了大殿之内的第三道呼吸声。

        “原来,今日还有别的香客。”

        语罢,便瞧见不远处殿柱下,露出一只月白色的衣袖:秦煕墨芝兰玉树地站在那,似乎等候多时了。

        沈寒霜上前一步,浑身防备地挡在洛迦叶身前。

        洛迦叶安慰似的拍了拍沈寒霜,示意她不必紧张,眼神却是望向对面:“小秦公子也来奉星殿进香?真是稀奇,我来汴京一月有余,朝中诸位大臣对这奉星殿既是避讳又是惧怕,平日里几乎没人来,你是我在这见到的第一位世家公子。”

        秦煕墨上前几步,在洛迦叶面前站定,双手交握,行了平辈之间的见礼:“见过星主,今日在这,我是专门等星主。”

        “等我?等我何事?”

        秦煕墨默默看了一眼站在洛迦叶身后的沈寒霜。

        洛迦叶便会意,侧身吩咐道:“寒霜,你去殿外等我吧。”

        沈寒霜担忧地看了一眼秦煕墨,才行礼告退:“是。”

        “好了,人走了,小秦公子想说什么就说吧。”

        “臣心中有些疑虑,想请星主为我解惑。”秦煕墨自袖中掏出一卷明晃晃的圣旨,“我回京那日入宫面圣,曾向陛下奏请辞官三月,专心在家为祖母侍疾,却在出宫后不久接到圣旨,命我前往京郊猎狐,敢问,这可是星主的主意?”

        洛迦叶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是。”

        “为何选我?”

        “小秦公子命格特殊,是这差事最适合的人选。不是我选你,而是天选你。”

        秦煕墨满眼都是不解:“星主可知,我尚未袭爵,手中既无实权又无兵马,区区府兵毫无战力可言,春季山林多猛兽出没,我如此前去,无异于送命。”

        “怎会,京兆尹府两年前不是迁到了京郊,陛下该准许小秦公子调用京兆尹的兵力才是。”

        “京兆尹如今的府兵除了镇守粮仓之外没有别的差事,兵力孱弱,枪、弩也是旧时的,根本不适合带去狩猎,就算带了去,遇上猛兽,也不过是白白送命。”

        洛迦叶笑的漠不关心:“能为陛下办事,生死都是恩典。”

        这话似乎打破了秦煕墨对她的最后一丝期待,目光交汇处,他满眼都是失落,似乎想不通她怎么会说出这么视人命如草芥的话来。

        看的洛迦叶有一瞬间的心虚。

        “……为人臣子者,真当以星主为表率,就是不知星主年少时,是否就已经这么的……思虑周全?”

        洛迦叶的眼神霎时凌厉起来,她朝秦煕墨迈近一步,语气变得危险:“小秦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煕墨摇摇头,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通身都写着委屈二字:“没什么,今日臣逾矩了。星主说得对,是臣太妇人之仁,思虑过多。为陛下分忧的差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如此倒显得我不懂事了,还望星主多担待,不要责怪我今日的莽撞行为,臣告退。”

        殿门大开,洛迦叶站在殿内,盯着秦煕墨落寞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原本清冷的眸中慢慢染上怀疑。

        沈寒霜从殿外进来,她没武功,所以耳力不行,听不见殿内的对话,只是瞧着洛迦叶的神色凝重:“星主可是觉得不对劲?”

        洛迦叶没答话,沉默了一会反问到:“寒霜,我洛氏一族名声好吗?”

        沈寒霜被问的语塞,犹豫片刻后,诚实地摇摇头。

        洛迦叶又问:“那我这个新任的星主,可是瞧起来和善可亲?”

        沈寒霜表情十分为难,但还是坚持摇了摇头。

        她心想:您入京之后先是冒大不韪要给前任星主举行国祭,后又上奏收拾了两个具本参您的御史。如今摆明着跟人家成国公府不对付,上来就要置唯一的继承人于死路。

        这哪里是和善可亲,简直就是心狠手辣又极度放肆。

        “您对秦小公爷的态度,实在谈不上和善。”

        “这就是了,在世人眼中,洛氏一族入朝几十年,干预朝政、打压忠臣,以确保我族地位尊崇,只要不是疯的傻的,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要躲着我走,他秦煕墨为何要来这一出呢?”

        秦煕墨不是那种鲁莽之人,相反,他聪明的很。如今未掌实权,京城内危机四伏,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明哲保身,哪来的勇气挑衅她的脾气呢?

        惊蛰那日,沈寒霜听洛迦叶对他的分析时就曾疑惑过,如今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星主似乎很了解这位小公爷,可是……打过交道?”

        洛迦叶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小时候曾救过他。”

        沈寒霜吃惊极了:“您曾救过他?”

        “约么五六年前吧,在京郊山林里,他遇到开春觅食的棕熊,活生生吓晕了过去,还是我用袖弩射伤了熊,趁它正是饥饿无力才把人救下,送到了当时的京郊驻军大营。”

        那时沈寒霜还没跟在洛迦叶身边,自然不知晓这事。

        沈寒霜疑惑道:“这么说,秦小公爷不知道星主您曾对他有救命之恩?”

        “他当然不知道,而且,那时我还趁着他昏迷嘲笑过他的功夫呢。”

        莫非……

        洛迦叶忽然想起一种可能,难道他知道当年是自己救了他?

        不可能啊,她那时候探过他的脉搏,气息微弱,显然是受到极度惊吓,差点活生生送了命。还是她给他渡了一点内力,护住心脉,才能撑到送他回去。

        也就是因为笃定他不知道这事,她才敢这么毫无顾忌地同他打照面。

        洛迦叶皱着眉头燃了三炷香,拜过三拜,亲手插在香炉里:“寒霜,通知我们的人,计划有变。秦煕墨出城那日,我要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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