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上天示警，自古以来有三种应对之法：修德、修政、修禳。
“星孛落地引发天火，按古籍中记载，灾地临近山林中一般会出现赤狐，若是陛下能寻到年约二十、朱雀命格中属水性的武将，前去射杀赤狐，定能化解灾祸。”
卫帝听后，先是没什么表情，盯着洛迦叶瞧了好一会儿，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说：“卿、可真是我大沥的福星啊……”
沈寒霜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面上瞧着不动声色，实则紧张得吓出一身冷汗。
这不是她第一次随洛迦叶进宫，可每次面圣却都不约而同地让她觉得，这哪里是什么皇宫内院，分明是酆都城里十殿阎罗前的审判，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可星主似乎感受不到那种刀架在脖子上的危机感。
她像是浸淫朝局多年的老谋臣，将上位者的心思风轻云淡间猜的一清二楚。
这时沈寒霜又听见卫帝装模作样地问赵安：“只是不知，我朝诸位爱卿，可是有年约二十，朱雀属性的人啊？”
“呦，陛下可把老奴问着了，容老奴想想。”
赵安放下托盘，想了一会儿，忽然间一拍脑门：“瞧老奴这记性，今儿个回京的秦小公爷，再过两个月便满弱冠，正是朱雀属性啊。加上这成国公府世代从军，可谓满门忠烈英魂，最是辟邪。”
卫帝显然对这个结果满意极了，眼角眉梢都是不经意显露出来的开怀：“迦叶比之你父，更为擅长占星一术啊！”
洛迦叶拢着袖子，十分谦逊地模样：“陛下抬爱了。”
“既如此，就按爱卿说的办，赵安--”
“在。”
“给成国公府传旨，责令其到京兆衙门点兵二十，前往京郊密林猎狐，为汴京百姓禳灾。”
赵安拂尘一甩，应声道：“是。”
一场戏，开场各怀鬼胎，散场两厢欢喜。
洛迦叶见目的达到、也不想在这勾心斗角的宫墙之内多做逗留，便向卫帝告退。
待洛迦叶的身影完全走出勤政殿，赵安才小心翼翼地向卫帝劝道：“洛氏传承百余年，每任家主都是星盘里占卜出来的，从来没有血缘关系，这是第一位子承父位的星主，陛下当真觉得可信？”
卫帝没答话，反而是随手撩起龙案上乌木描金托盘的红绸布。
内廷司新供上的錾刀刀柄是柳州盛产的白桃木所制，纹理清晰，质地结实。还遣技艺精湛的工匠在上面刻了一条绕柱翻飞的五爪金龙图案；刀身用精铁细细打磨而成，尖头宽身，整把錾刀的金贵程度，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非天家之人不可用。
卫帝握在手里，试着削了一下手边雕刻了一半的金料。
吹毛立断的锋利。
“旧的刀不好用了就得扔掉，你瞧，换了一把新的，无论是样式还是力度都刚刚好，十分趁手，和朕心意，至于是金银玉器还是木料做的，都无所谓，用的钝了，再换一把就是……”
赵安立刻心领神会，俯首称是。
卫帝又说：“这个孩子，虽是女儿家，可实在聪明，你看，不过才入京一个月，就知道朕想做什么，如此，不比什么都重要？”
“那陛下为何不把琼玉丸的事交给星主去做，她可比俞相更为合适啊……”
卫帝攥着錾刀，一下一下地雕刻，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不急，再多给这个孩子一点时间，她很快就能发现朕的意图，就像她这么快就猜透朕对秦家的想法一样。”
赵安听了，神色愈发恭敬起来：“还是陛下英明。”
“你这刁奴，少在这卖弄唇舌……好了，让内廷派人去秦府宣旨吧。”
“是。老奴这就去办。”
成国公府。
秦煕墨带着江枫刚踏进内院的门，就瞧见渔火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少爷，你们终于回来啦，我已经备好了茶点，这就叫人端到少爷的院子里来……”
江枫还在努力维持面无表情的严肃，嘟囔道：“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吃点心。”
渔火疑惑道：“怎么了？”
秦煕墨没说话，还是那副温和的表情，安慰似的拍了拍渔火的肩膀，然后率先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路，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江枫跟在其后，摸不着头脑的渔火一时间不知道状况，也只好跟了上去。
江枫是老国公身边最得力的副将之子，自幼作为秦煕墨的武伴在府里长大。
成国公府没那么重的尊卑观念，加上主人家待下人们又十分和善，所以他和渔火两个人也十分自然地跟着进了院子。
眼见着秦煕墨没有接话的意思，渔火只好把疑问的眼神投向江枫，后者压低声音道：“我们在出宫的路上，遇到新任的星主了。”
“星主？！是那个……星主？”
渔火不敢置信，这个名字光是听到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我听说这位新任的星主，比前几任还要性子阴晴不定、记仇又放肆，少爷，你们没有得罪她吧？”
“渔火，小心祸从口出。”
渔火被秦煕墨说的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了。
说起这个，江枫想起甬道狭路相逢那一幕，不解地问：“爷，虽说星主确实地位凌驾于众臣之上，十分尊贵。可是成国公府同样是助始皇一同建国的功臣，若说整个大沥有谁能与之比肩，也就只有马上要袭爵的您，您大可不必对她行下臣之礼。”
“我行的不是下臣之礼，而是谢恩礼。”
“谢恩礼？”
秦煕墨端坐在石桌旁，缓缓回忆道，“你们还记得我十三岁那年，在京郊山脚下的密林里遇到棕熊的事吗？”
“当然记得，那次可把夫人吓坏了，还好少爷命中有贵人相救。”
秦煕墨接着说：“我那时孤身一个人，又没带趁手的兵器，情急之下只好闭气装死。可是棕熊饿了一个冬天，围着我迟迟不肯离开，就在我几乎快要绝望之时，有人恰巧路过救了我，这个人--就是如今这位星主。”
所以那深深一拜，拜谢的是当年兽口救命之恩。
下首坐着的两个人听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江枫努力把今日见到的那个气质妖冶的女子与秦煕墨口中的救命恩人联系起来，但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
那种姿态，那种眼神。
若说遇到这种情景，远远地补上一箭倒像是她的风格，舍命救人？不可能吧。
“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秦煕墨无奈地抿起嘴角：“我又不是什么老眼昏花的人，再说了当年我只是闭气又不是真的晕过去，她救我的时候我偷偷睁眼瞧过她的样子，那张脸，我绝对不会认错。”
当年惊慌之下不知所措，忘了问她姓甚名谁，结果只一面便再也找不到这个人，如今终于再度相逢，这救命之恩，他想报答。
江枫还是不能相信：“爷，就算她是咱们成国公府的恩人，但我觉得这报恩还是算了吧，您瞧星主今日的态度，明摆着就是来者不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难，咱们以后还是敬而远之、能避则避吧。”
渔火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秦煕墨垂着眉眼迟疑了一会儿，说：“也许只是因为初任星主，又是女儿家，多些雷霆手段吓唬人罢了。当年她瞧着也才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萍水相逢都敢豁出性命救我，我信她绝不是传言的那种无故残害忠臣的阴诡之人。”
“哎呀我的少爷！”渔火没见过人，才没有秦煕墨那种救命恩人的顾念，“人都是会变的，五六年前她也不是星主，也许善良些，顺手救了你，可现在不一样，您可是老爷夫人留下的唯一血脉，决不能出什么差错。”
两厢争执，可惜谁也不能说服谁。
就在这时，府门口当值的小厮急匆匆来报：“少爷，宫里来人传旨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意外，还是秦煕墨最先回过神来，让渔火赶去青松园请老夫人出来一同接旨。
等一行人穿戴整齐出现，宣旨的公公已经坐在正厅喝完了一盏茶。
“叫公公久等了，臣秦煕墨携家眷恭迎圣旨。”
派来宣旨的是司礼监的正四品提督太监，达官显贵见得多了，人圆滑的老道：“小公爷哪里的话，国公府世代都是护国爱民的忠烈，奴才能来简直是祖上积了大德。这不，小公爷前几次差事办的漂亮，陛下厚爱，又有差事交办给您。”
老夫人近来身体不太好，被婢女扶着站在一旁，笑的慈眉善目又不失端庄：“公公客气了，能为陛下办事，是我秦氏满门之荣。”
提督太监连忙称是：“那便请小公爷与老夫人接旨吧。”
成国公府内人丁单薄，接旨的人连正厅都跪不满。
待圣旨宣读完毕，渔火十分机灵地给公公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劳公公跑这一趟，一点儿茶水钱，还请您莫要嫌弃。”
“那咱家就厚颜了，今日宣旨不便谢恩，改日再来国公府请安。”
“公公慢走。”
江枫有官职在家，足够品阶去送宣旨太监，而秦煕墨则哄着担忧的老夫人先回了青松院。
等他再折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就听见渔火在小声嘀咕：“今日入宫，陛下不是同意少爷告假为老夫人侍疾，怎么短短几个时辰就变了卦，难道真是那位星主在背后搞鬼？”
江枫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补刀：“还能有谁，亏得爷之前还念着救命之恩，可她分明就是见不得我们成国公府和她一样尊贵，这是挖坑给我们跳呢。”
秦煕墨这回没再出言反驳，他手里攥着明晃晃的谕旨回了屋，眼里有明显的不解与犹疑。
渔火见了，连忙拽着江枫的衣角，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
洗墨院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江枫。”秦煕墨突然推开窗，“你帮我打探一下星主最近的行踪，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私下见她一面。”
“爷，你是想……当面问清楚吗？”
秦煕墨没答江枫的疑问，只是说：“放心，我有分寸。”
江枫和渔火无奈地对视一眼，他们俩都了解秦煕墨，他为人谦和，君子如玉，但骨子里的倔一点都不少。
裹在温柔里的执著，往往比弦上的箭更无法阻挡。
“是，属下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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