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五日后是占星司卜出来的猎狐吉日。
秦熙墨只带了江枫出城。两个人，两匹快马，带了佩剑和狩猎的箭弩，以及调兵的圣旨往城外的京兆尹府衙赶去。
出了城上了官道，跑马速度便快起来，江枫道：“按路程算，我们半个时辰之后应该就能赶到京兆尹府衙的位置。”
秦熙墨点点头：“此行恐有意外，为了以防万一，我两日前给二叔传了信，安排好了国公府内的一切事宜。但我猜宫里那位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动手，如此，我们见机行事吧。”
“那京兆尹的府兵呢？如今那儿主事的是静安伯公子的小舅子，酒囊饭袋一个，靠姐姐的关系谋了这么个肥差，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衙差一定是群废物，爷，带着他们进山，反而是我们的拖累。”
按理来说，京兆尹府是负责京内治安的府衙，应配衙役百余人，供囿兵司最新的器械，在城内日夜巡防才对。
可就在卫圣帝二十年秋，京中突发□□，闹事的匪徒持刀从承天街一路攻破了朱雀门，差点打到皇宫里去。
卫圣帝大怒，下令凡当时负责京畿守卫者一律死刑，不论身份。后又贬京兆尹衙门到京郊去镇守粮仓，京内治安由禁军全权接手。
如此说来，现如今的京兆衙门，确实中看不中用，是个捞油水的清闲差事。
秦熙墨无奈道：“陛下的旨意，我们又岂能公然违抗，就算是拖后腿的废物，也得带着。”
“爷说的是。”
官道上又拐了一个弯，江枫却见前方不远处，路中间横了一架马车，不知道什么情况。
“爷，你看。”
“闲事莫管，我们绕过去。”
江枫点点头，跑马的速度慢下来，想跟着秦熙墨绕过马车，却在临近时和马车旁的沈寒霜四目相对，装了个正着。
秦熙墨也十分诧异，驭马停下：“沈掌司？”
不等沈寒霜答话，秦熙墨若有所感地抬头，朝左侧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的茶摊瞧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卖茶的大娘没见过这般尊贵的人物，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远处，整个茶摊木桌三五张，却只坐着洛迦叶一个人。
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见到他，反而目光灼灼地望过来，眉眼间都是笑意。锦缎华服、姿态端雅，面前豁了口的茶碗冒着热气，仿佛是她不食人间烟火的证明。
茶摊简陋，独她华贵。
沈寒霜一身掌司官服，仪态端雅地立在马车旁，朝秦熙墨见礼，拉回他的目光：“见过小公爷。今日下官陪我家星主出城，却不料想马病在了半路，四下无法，幸好遇到了小公爷，不知可否劳烦小公爷帮我们瞧一瞧，这马究竟怎么回事。”
星主府的马夫垂首立在一旁，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江枫询问的目光递过来时，秦熙墨几乎没有犹豫的，就点头了。
江枫无奈地下了马，心里早就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刚才还说闲事莫管，一见是救命恩人，事就不是闲事了……
他蹲下，四处检查了一下马匹的情况，结果越检查心越凉，最后只得朝秦熙墨摇了摇头。
这马不行了。
秦熙墨问沈寒霜：“不知沈掌司要陪星主去哪里？”
“今日要到望崖山山脚的一处道观。”
巧了，正好和京兆尹府衙是一个方向。秦熙墨抿着嘴角，眉头微微皱起。
江枫听了，心里不由得一紧，生怕秦熙墨会提出来借马给她们。但他转念一想，自家主子去奉星殿那日，回来明显是歇了要报恩的心思，应该不会自找麻烦。
这时，洛迦叶缓步走了过来：“小秦公子这是要赶去京兆尹府衙？”
“正是。”
“今日运道好，小秦公子定能顺利。只是迦叶此番出城是陛下的旨意，不敢耽搁。望崖山刚好同京兆尹府衙是一个方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面子，请小秦公子载我一程？”
然后江枫就听见，刚才还嘱咐他闲事莫管的主子，轻轻说了声好。
江枫：？？？
洛迦叶身份尊贵，秦熙墨自然是不能和她同乘一骑，只好让出自己的马，让车夫重新上了套，拉着马车继续前行。
江枫简直如临大敌，神情紧张地骑在马上，和马车一直保持着半臂的距离，耳朵竖得直直的，全神贯注偷听车里的动静。
退到车外的沈寒霜见了，十分无奈地笑了。
车里起先寂静无声，秦熙墨十分君子地坐在角落里，目不斜视，似乎打定主意不出声。洛迦叶有心试探，便从手边的匣子里摸出一本书，递了过去：
“干坐无趣，我这有本旧书，讲的是前朝惠文帝时，有佞臣假借天意谋夺皇位的故事，虽是民间画本，但写的倒也百转千回，小秦公子不妨将就着看，解解闷。”
秦熙墨双手接过手，道了声谢，然后当真翻看起来。
马车内再度恢复沉静，又过了大约有两刻钟，车里响起倒茶水的动静，然后江枫又听见洛迦叶说：“今日这小小意外，怕是要耽误小秦公子的差事，若是复命时陛下问起，请直言是我的过错，当然，我也会向陛下说明缘由的。”
“多谢星主，这份好意我心领了，但请放心，陛下交办的差事，我不会耽误的。”
“我可没有同你客套，今日相助的恩情，我会好好记下的，也请小秦公子记好，日后若是有为难之处需要用到星主府，迦叶一定相助。”
秦熙墨抬眼望过来，正好瞧见洛迦叶满脸的认真，他一愣，恍惚间似乎又看见当年京郊山林里那个舍命救她的小姑娘，原本谦和疏离的脸色也不由得柔和下来：“好，星主的话，我记下了。”
洛迦叶打趣道：“我星主府的人情可难得，小秦公子一定得记好了。”
秦熙墨低下头，视线又落到书页上：“星主放心，我记性很好，一定不会忘的。”
“有多好？年少时意识模糊时的经历，也都能记得清吗？”
此话一出，秦熙墨翻书页的手猛地一顿，虽然这小小的情绪变化立刻被他掩饰过去，但还是被洛迦叶看在眼里。
他谦虚地笑：“这等功夫倒是没有的，年少时的事，除了一些极特别的，其余大都记不清了。”
“极特别”三个字，咬的轻又慢。
至此，洛迦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果然记得她。
好在，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次试探过后，洛迦叶没有再发难，秦熙墨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看书。
马车摇摇晃晃，朝着望崖山的方向继续前行。
约么半个时辰后，听见车夫“吁”了一声，紧接着沈寒霜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星主、小公爷，我们到京兆尹府衙了。”
秦熙墨将书合上，转头问洛迦叶：“今日尚有公务在身，没办法亲自护送星主至望崖山，稍后我让江枫代我前去，星主意下如何？”
“不必麻烦了，这不是到了衙门，待进了门，着几名衙差送我过去就好。”
卫帝搞这么一出的用意，秦熙墨本就心存疑虑，如今洛迦叶主动说不必江枫护送，这是最好的，于是他便欣然同意洛迦叶的提议：“如此也好。”
沈寒霜掀起车帘，秦熙墨先行一步跳下车，随后将袖子垫在手上，在江枫和沈寒霜诧异的目光中，朝洛迦叶伸了过去。
洛迦叶果然也如预料中的愣住，她再次和秦熙墨的目光对上，忽然发现那双原本略有躲闪的眼神重新变得清透明亮起来，神采奕奕地望向她，仿佛有无限希冀。
这令人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文坛圣贤吴泊之老先生对秦熙墨的评价：这是汴京城内最谦和有礼的世家公子，他眼神清澈，举止风雅，你瞧他一眼，便能看见秦家世代忠烈的赤诚之心。
在这种眼神之下，洛迦叶扶着秦熙墨的手下了马车。
另一头，沈寒霜已经去敲门了。
可奇怪的是，青天白日，堂堂京兆尹府衙却是大门紧闭，无人值守，敲了门更是无人应答。沈寒霜扣门环的力气又大了些，高声说道：“汴京有圣旨到，快些开门，请主事大人前来叩拜接旨！府里的人可曾听清，汴京有圣旨到……”
咚咚咚--
还是无人应声。
在秦熙墨眼神的示意下，江枫跑上前去。习武之人的力气可比沈寒霜这个姑娘家大多了，门环被敲的乒乓作响，二里外都能听见的程度。
沈寒霜趴在门上，忽然听见了门内些许微弱的□□声。
见仍是无人开门，江枫后撤到石阶下，左右观察了一下，选了墙边栽有古树一侧，屏息提气，直接翻进了院内。
几个呼吸后，大门从内打开。
江枫原本那张故作严肃的脸被震惊到无法言语，他侧过身，于是其他人也瞧见了：
身着京兆尹官服的衙差们，一个个歪七扭八的倒在院子里，旁边饭菜打翻了一地。有的昏迷不醒，有的被刚才的敲门声惊动，痛苦地捂着肚子小声□□着。
堂堂府衙，如同被剿的匪窝，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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