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敢寄家书
疾走出去，秋风迎面吹来，清新自由的空气，萧若微贪婪地大口大口喘气。
秋菊影子落在地面，萧若微突然想起，这么多天，投在窗上的褚卫的影子。
他出征，去南疆，山川卑湿之地，湿蛰多瘴气，凶险万分。而她却在这儿，看王侯贵族道貌岸然，勾心斗角。
她做错了。
翻来覆去，走了几圈，萧若微实在不想回去。可她不回去，萧启恒该如何收场？
万分不情愿，她半步半步走，推着自己前进。夏竹、春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请问鸿宁殿怎么走？”
木槿？木槿！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响起，萧若微回头，眼里遽然亮起光。
“木槿！”真的是她。
“若、微？”比起萧若微直接的高兴，林木槿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是我！我回来了！”
远离故土的日子里，除了萧启恒、周述怀，萧若微最想念的就是林木槿。
萧启恒给了她牵挂，周述怀给了她情谊，林木槿给了她勇气。
林木槿比萧若微大三岁，与一般的闺阁小姐不同，她大胆泼辣，坚决果敢。
代父从军，征战疆场一十二载的花木兰；平定西北，沙场挥戈，一口绣戎刀无可匹敌的樊梨花；抗辽平南，五十三岁又重掌帅印的穆桂英，全是她的英雄。
在其他贵女都排挤萧若微，孤立她时，是林木槿牵起她的手，叫她抬起头来。
“我们两个玩也一样！”
她总是那么有趣，再平淡的故事到她嘴里也能跌宕起伏。
萧若微最喜欢听她将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梁红玉的故事，她们倔强自强，聪明智慧，有着她没有的胆色与勇气。
每当她心生羡慕，顾影自怜时，林木槿总会猛地拍她肩膀，“打起精神来！戚戚哀哀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没准你就是下一个女将军！”
林木槿的梦想是成为鲜衣怒马、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巾帼女英雄，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谁说女子不如男”！
在她经年累月的影响下，自卑黯淡的萧若微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信闪光的宣阳长公主。
在北狄的日子里，萧若微受到许多打击，无数次绝望，无数次怀疑自己。
每当她撑不下去时，耳边就会响起林木槿响亮有劲的声音，“勇敢些！打起精神来！”
她真的好想她，走近些，萧若微发现，她已挽发：“你嫁人了？”
林木槿眼神躲闪，“是”
“几时的事？为何没通知我？”
年少时，她们约定，要亲自送对方出嫁，参与彼此最幸福的瞬间。
林木槿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经年未见，她怯弱不少。
“木槿，你怎么了？”萧若微伸出手。
“宣阳长公主！”忽的窜出一个老妇人，一把拦在林木槿身前，禁止她与萧若微相握，“妾身陈氏见过公主。”
“你是？”
“妾身陈氏，夫君是步兵校尉赵英东，林木槿是妾身儿媳。去年十月成的婚，没邀请公主，还请公主见谅。毕竟木槿与我儿是头婚，公主来，怕是不吉利。”陈氏没半点礼数，萧若微还没问，她就拖着乌鸦般的嗓子，叽里咕噜说完。
陈氏的话如同一桶冰水，从萧若微头上淋下，让她狼狈不堪。
她颤颤巍巍问：“木槿，你也这样想么？”
林木槿一言不发，沉默，沉默，无尽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分秒都是对萧若微的凌迟。
“我知道了。”萧若微眼神慌乱，一会儿落到林木槿的衣领，一会儿落到林木槿鞋尖，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木槿，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踉跄着逃跑。视线变得模糊，眼泪一滴滴落下，脸颊、下巴、衣服一片湿润。
“木槿也嫌弃我他们都嫌弃我”
萧若微沿着宫墙漫无目走着，直到眼泪流干。
走到最后，她走一步退两步，她实在不情愿，不愿意回去。
春桃、夏竹远远跟在身后，死一般沉寂。
“夏竹！”
突然有人拍她，夏竹吓得半死，回头一看，“孙将军！”
“你是属小鸟的，胆子这样小。怎么就你们俩，公主呢？”
“前面。”春桃往前指了指。
“公主，将军回来了！”孙束明走到萧若微身旁。
下一秒，春桃和夏竹看见萧若微提着裙摆急急忙忙从她们面前跑过。
“公主！”她俩喊了两声，萧若微没理，两人随即反应过来，开心的，满脸笑容的，跟着她跑出宫城。
风吹起萧若微额前碎发，给她带来希望，她像只鸟儿，奔赴辽阔广袤的蓝天。
一刻没停，她气喘吁吁跑回未见山。
元夕，月华下，烛光花影疏疏，褚卫背负伤，脸朝下趴在塌上，蕴在烛光中，周身包裹温暖的光。
察觉有人，褚卫回头，见是她，周身警惕散去，眼含柔光，“公主，还骑马么？”
“嗯！”萧若微狠狠点头。
“陛、陛下。”
萧若微出去有一会儿了，还没回来，萧启恒命马喜去找。
“公主呢？”
马喜身后没人。
“公主，走了”四个字，马喜惊出一身汗。
宴会上人多，萧启恒不便发怒，强压怒气，低声鸷狠狼戾道：“褚卫回来了？”
“是。”马喜点头。
“谁报的信？”
“孙将军。”
“好，我记着了。”
“陛下，您怎么了？”康与晴瞧他面色不虞。
“没什么。”
“不会是公主生我气，不好说我，便迁怒于您吧？”
“你多虑了，阿姐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没有坏心思，只是心直口快，阿姐能理解的。”
“如此与晴便放心了。”康与晴心满意足靠在萧启恒肩上。
褚卫受了伤，躺了些日子。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未见山，与萧若微同一屋檐下。
虽不说朝夕相处，但彼此之间的情谊较之前还是有所增长。
她会命厨房做些利于养伤的膳食给他送去，他也会回赠从南疆带回来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葫芦丝、乌铜走银文房四宝、蜡染艺品、木雕小象不知不觉，摆满了整张桌子。
伤好后，褚卫又整日泡在军营，养伤这些天，他积累了许多军务未处理。
褚卫和代绪、孙束明来到校场查看将士们操练。
操练完毕后，三人商讨队列阵法的不足之处，讨论得火热。
谁也没注意，远处走来一个袅娜的女子。都到跟前了，三人才看见她。
“将军。”袅娜女子盈盈拜下。
“柳嫂嫂。”
“柳夫人。”
来人身若柳枝，小腹微微隆起。
“惜蕊！”三米外，朱瑞焦急地寻找，看见她后，一颗心才落了地。还没等他喘口气，却见她攥紧包裹，埋头就要走。
“惜蕊！”他急了，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拦下。
“这是”孙束明八卦的眼睛骨碌骨碌转动。
“朱将军，你就让妾身走吧。妾身本就不该来。”白惜蕊瓜子脸，嘴唇苍白，看着比黛玉还要病弱三分，让人不由得怜爱。
“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去哪儿！更别说你还大着肚子！”
“妾身妾身自有去处。”白惜蕊一垂眸，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倾泻而出。
她一哭，他就慌了，赶紧向褚卫求助，“将军，您快帮我劝劝她。”
“柳嫂嫂待的好好的，怎么忽然要走？”褚卫问道。
“妾身”她柔情似水望了眼朱瑞，又低下头，“妾身一个女子呆在军营总归不好。”
褚卫看朱瑞满脸焦急，再看她避之不及，明白了，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可您出去又能去哪儿呢？”
“对啊！柳夫人你肚子里的可是柳将军唯一血脉，若是有个闪失，你该如何跟九泉之下的柳将军交待？”代绪用孩子来劝她。
“妾身不知道”
她着实是个可怜人，与夫君柳志成婚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柳志又在战死在南疆。
临终之前，柳志将孤儿寡母托付给褚卫。他跟随褚卫多年，曾多次救他于险境，可以说没有柳志，就没有褚卫。
“柳嫂嫂，你不能走。一切问题，我来解决。”
褚卫跟代绪交换个眼神，打算将白惜蕊安排进晴雅。
代绪读懂他的眼神，对白惜蕊道：“柳夫人麻烦借一步说话。”他把白惜蕊带到一旁，说清一切利害关系。
“柳夫人，您可愿意？”
她有些犹豫，“可保妾身和孩儿一切平安？”
“那是当然。”
“妾身去。”说完，她回头看了眼朱瑞，思量再三道，“还请先生替妾身好好劝劝朱将军，妾身配不上他。让他远离妾身，免得旁人流言中伤。”
“这”代绪抬头望去，朱瑞脖子伸得老长，望着白惜蕊，一脸担心。而白惜蕊则是一味避让，他只能道：“我尽量。”
“多谢先生。”她柔柔一拜，婉婉如一汪泉水。
“惜蕊。”朱瑞眼巴巴看着代绪把她带走，下意识就往追上去。
“朱瑞。”褚卫将他拦下，对他耳语几句，而后道，“这是为她好。”
“是”朱瑞双手手无力垂在两侧。
“柳夫人，这里便是了。”代绪带白惜蕊来到晴雅，“夫人安心住在此处，不会有任何人来叨扰。”
“多谢先生。”
“夫人客气。你们做事都仔细点，悉心照顾好夫人。”代绪把该吩咐的吩咐完，离开。
走出宁西路，路过永安巷，代绪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
“阳春面！二十年老字号！”
他走过去，望着巷子尽头，思绪翻涌，原先此处车水马龙，而今荒芜人烟。
“十一年了”
代绪失去家，十一年。
年少时，代绪自诩不凡，不甘心像父亲一样，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为家臣，也看不惯父亲做事唯唯诺诺，规行矩步。
于是，于一清晨，留书一封，头也不回，离家远去。
离了家族，在外谁也不认识他。在外数年，颠沛流离数年，苟延残喘数年。
近而立之年，他才知自己可笑，再不敢寄家书半封。
此后，中秋孤月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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