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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回家的路上,宝瓶宫没有说一句话。她在生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生谁的气,该不该生气。今天,她干了一件蠢事,攻击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是不理智的行为,而且事后还不得不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傻瓜。是的,她和其他人不同,她的神经确实异常敏感,但她不是精神病人,绝对不是。事实上,今天和昨天不同,昨天她能轻而易举的打倒车窗玻璃外面的幽灵,也许全凭侥幸,或者是某种她尚不了解的人类的潜能,然而今天不同,如果困扰她将近一个月的“幽灵事件”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解决,她就不会如此饱受痛苦。

        不过,她没有把握,如果问题再得不到解决她也许会病倒,她希望能有人替她分担沉重的精神负荷,即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能够真诚地聆听她的陈述,她就满足了。然而现实是,在她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也许全世界也没有这种人。

        离开警察局之后,宝瓶宫很快变回原来的自己,她的目光不再呆滞,甚至目光锐利,她在以清醒的头脑分析发生在身上的一切,寻找答应,总之一句话,她在沉思。在警察局,若根在所有人面前承认她是精神病患者,而且她也不得不顺他的意,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精神病人,这使她气愤,很难集中精力考虑她面临的问题。她看到若根就有气,感受到他在身边就厌恶,而轿车后视镜中的自己更让她无法忍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落魄,如此可笑。而且今天,她什么也没拍到。

        一到家宝瓶宫便一头钻进了她的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她想到了她的父亲,那个可以当她外公的老父亲,他离开一个多月依然没有消息,这也让她气愤。现在,她几乎看到什么便对什么有气,气得咬牙咯咯响,便去淋浴了。每当她生气的时候淋浴是最好的消气良药,任何时间都如此。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得想想办法让他们相信,或者让我自己相信这一切都只是敏感的神经产生的幻觉。”淋浴快结束的时候,她的脑袋清醒了,感到了事情的紧迫性,“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狂的。”

        若根在门外请她出去吃晚饭。她打开了门,看到他满脸忧愁地站在门口,她的鼻子一酸,很想靠着他的肩痛苦一场,但是,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眼泪中,一阵痛哭之后问题并不能解决,甚至还更糟,她已经厌倦了那个不成气候的小女孩了。

        “还在生气?”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的饭桌上一片冷清,没有一句话,若根最后打破沉默轻声问。很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若根变得谨慎和小心翼翼,整个人也变得阴沉忧郁了。

        说实话,她没有胃口,但她认为有必要吃饱,保存实力。若根把一小块她最喜欢吃的清汤鱼放到盘子里,她依然没有任何表示,默默地吃着他夹的鱼片。

        “告诉我,你最近怎么了,千阜?”他停下筷子,严肃地问。他的神情非常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真诚,他很想解决困扰她许久的最为严重的问题。

        “我不舒服,就这样简单。”她说着放下筷子,离开了餐厅。

        宝瓶宫没有立刻到楼上去,她来到大厅,看到液晶电视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突然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以至于忘记了每个家庭与外部世界的直接联系,一直困扰她的新闻记者早就为她完成了。

        宝瓶宫离开之后,若根彻底失去了胃口,也离开了餐厅。宝瓶宫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与此同时,她的手在颤抖,浑身哆嗦,焦躁不安得近乎站不住脚。最后,她终于找到了新闻频道,抬起惊惶失措的脸看着他,示意他留意电视屏幕。

        “你让我看什么,新闻?”

        电视新闻正在报道昨天到今天暴风雨对城市造成的影响,电视台将这些遭受暴风雨侵蚀的的场面做成几分钟的剪辑,电视画面跳转得非常快,但足够让观众了解这次暴风雨的真正危害。其中,有一个片段是道路视频监视器资料,一辆车在暴风雨中失去控制引发几十辆车的追尾事故。在这截视频中宝瓶宫清楚的看到了坐在司机副座上的黑袍幽灵。

        “有不有发现什么?”她轻声问。

        “这些情况时有发生。”他说,同时也在思考,她为什么让他特别注意这些。

        “是啊,真不幸。”陈高氏清理完餐厅事物,看到电视新闻不由得说,“每天都有人发生不幸,都有人在死去,这是常有的事,但是像现在这样,每天死太多人是不正常的。你还好吗,小姐?”

        宝瓶宫没劲了,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坐下了。

        “难道什么也没看到,他们没看到。”

        这最后肯定又带有怀疑神气的话语几乎是在腹语,但这只是她的错觉,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小声的自言自语,若根听到了她的小声嘀咕。

        “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要想,所有事情哥会解决,我保证。”他坐到她身边安慰她,从她手中取过摇控器关掉了电视。

        “没用的,没用……”她说道,“我能感受到他们一定会死去,就在这一刻,我帮不了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到此为止,千阜。”

        “知道吗,哥,我能看到那些快死的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死,”她严肃地放底声音说,“我能看到,相信我。”

        “好了,我们什么也不想,不考虑,忘掉这些。”

        “哥,明天我们回下关,爸爸应该回家了。”她说,“怎么回事,已经一个多月了,他还不回来。”

        他答应了。

        宝瓶宫回到了房间,她心里清楚,人们相信一切人类智慧的结晶,却无法对某些精神状态作出解释,而人们普遍会倾向于精神问题,这就是所有人典型的思维模式。若根依然站在厅堂里看着她离开,一种新的令他不安的想法正在他的脑袋里建立根基。她感到很失望,也非常恐慌,即使不是若根,不是所有人,至少想想最近发生在身上的怪事,她也快崩溃了。

        这天晚上,又一轮大雨预示大自然突变而巨大的力量,可是,相比于一个世纪以前,大雨不再对人们的睡眠起催眠作用,大部分把自己禁锢在砖墙里的人忧心忡忡,提心吊胆,人类似乎突然沉醉了,认识到即使再坚固的洞穴也是不安全的。这一天宝瓶宫累坏了,她从未像今天这样严肃认真地干一件事,但她睡不着,雨夜并不宁静,她的心更是无法安宁。

        将近后半夜的时候她终于睡着了,她梦到了父亲,他和蒲翼的母亲在一起,在厨房下厨,场面非常温馨。在她的意识里,安娜妈妈和父亲是一对老少夫妻,安娜妈妈几乎可以当他的女儿。报纸习惯于如此描述这桩婚姻,安娜妈妈和父亲是一对距离情人,他们之间的时间距离使两个人看上去更浪漫,更奇特,可是,宝瓶宫十分清楚,她的父亲和母亲犹如童话故事《皇帝的新装》所揭示的意义那样,是不真实的,更加不协调。在梦里,她头一次清晰的看到蒲翼的母亲,她穿着东方古国的服装,一件带淡粉红斑点的真丝旗袍,这种体现了女性柔美与高雅的服装她在一些老电影中经常能见到,她自己也置办了一件。而他的父亲穿一身并不考究的休闲夏装,两个人都显得很年轻,不停地微笑着,交谈着,她的感觉告诉她,他们才是契合的一对,合乎常理的一对。

        父亲和蒲翼的妈妈做了夏天常吃的凉菜,他们把凉菜和饮品摆上花园里的餐桌,一家人开始悠闲地消磨时光。蒲翼大哥一家三口赶来同父母共进晚饭。宝瓶宫很想坐在他们中间,但她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害怕,只能隐藏在角落里窥探一家人温馨地悠闲度日。她看了他们很久,一直呆到晚餐结束花园里的桌椅空了出来,蒲翼一家没有立刻离开,温馨的气氛转移到了大厅里。宝瓶宫不想再看了,不得不离开,就穿越花篱,到街上去了。直到这时候,一种流浪者孤独的忧伤占满了她的心,但是比起刚刚的恐惧,这是她熟悉的感觉,是她习以为常的情感,她不知道要走向何方,只有脚下的路带她上了路。

        她醒了,梦境的余温未消,她的心似乎是悬浮着的,整颗心是空旷的所在。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但是,失眠的折磨又揪住了她。她起床了。若根的房间就在隔壁,他夜里很晚才回房间睡觉,她默默地来到了他房间。若根天生有一种健康的睡眠习惯,他睡觉的时候就像清醒时一样,站着就站得笔直,躺着也不会无意识地表现出丑陋的睡姿;也从来不打呼噜,这表明他身强体健。宝瓶宫在他床边呆了几分钟,她很想躺在他身边,就像小时候同枕一张床,毫无顾忌,然而时间在他们之间产生了隔阂,彼此都长大了。此刻,她多么希望他是个女孩,是个姐姐,能和她永远同枕一张床,在她孤独和疲惫的时候能让她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哥,我该怎么办,难道应该回下关躲起来?”她轻声问他,然而若根不能给她任何答复,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让她感觉更加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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