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近年来大沥天灾人祸，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加之边境战事频发，朝廷为了筹备军资一再征加赋税，生计二字逼的许多人落草为寇。
起先还只是在京郊远处的山头猖闹，劫些外地行商的货物，但因朝廷兵力多被派往边陲，禁军又只负责宫城布防。这京城周边的匪寇无人剿杀，愈发猖狂起来，抢劫杀人的事件也时有发生。
且不论眼前的马匪是哪种，这样武力悬殊的状态下都不是正面起冲突的好时机。秦熙墨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将洛迦叶再次护在自己身后。
领头的刀疤脸看见两人的装扮，尤其是洛迦叶那一身二十八宿星云服，明显神色一怔。可他显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犹豫只是一刹那，随即对视上的眼神里就带了“不留活口”的杀意。
秦熙墨面容沉静，丝毫不见力量悬殊之下的担忧，行动间借着身形的遮挡，非常快速的对着一旁的江枫比了个军中常用的密语手势。
那是叫江枫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做好两相夹击准备的意思。
江枫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他收起戒备的神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豪门大户里没见过刀光的小厮，上前打商量：“好汉，我们只是路过……”
肃杀空气中暗潮汹涌。
许是杀气过于重，触动了某些弱小生命的敏感神经，还不等江枫说完，马背上挂着的竹篓里突然有一声极其微弱的婴儿啼哭响起。
哇——
哇——
一声接着一声，哭声开始变得紧密洪亮起来，紧接着另一侧的竹篓里，又一个被吵醒的婴儿也跟着啼哭起来。
这下洛迦叶这一侧的人，皆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来：这群马匪抢劫回来的货里，竟然有两个活生生的婴儿？
哭闹声越来越来响，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信号，让今日这场无可避免厮杀燃起了引线。
江枫心知不妙，悄悄握紧手中长剑的剑柄。
刀疤脸抽出挂在马背上的刀，冷笑着，眼角因为用力而微微眯起：“既然遇上了，就算你们倒霉，有什么冤屈就去阎王殿里喊吧！”
“杀了他们——”
身后的匪徒得了命令，纷纷抽刀下马，面色凶狠地快速围了上来。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无比。
二三十个匪徒，被秦熙墨和江枫尽力挡住了大部分。可无奈对方实在人数众多，除了那个负责看护两个竹篓的马匪留在原地，其余的尽数出动。
很快有两个人越过秦熙墨的阻拦，挥着刀直逼洛迦叶的面门而来。
洛迦叶起先没在意，等刀锋挥到眼前的那一刻身子一侧，轻轻松松地避开，快到让人根本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的。
收不住的刀锋劈了个空，其中一个人反应奇快，将手中的刀柄一转，余下的刀气便向旁侧袭去，呲啦一声，将洛迦叶的袖口划了一道不长不短的口子。
洛迦叶错眼一看，瞬间危险地挑起眼尾：“你们不是马匪！”
这是一个肯定句。
自紫微宫内初见，秦熙墨与洛迦叶两个人都是各怀心思，几番见面或是有意试探或是假意引导，在互相设套下促成了如今一起来这京兆尹的局面。
所以在刚才对视的眼神中，二人都以为这批人马是对方安排的。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着将计就计，看看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结果没想到这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货真价实的要对她们下杀手。
可穷苦百姓落草为寇，都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干起杀人越货这种心狠手辣没有人性的勾当，怎么可能人人都有精铁做的好刀，还个个身手都这么好。
围追堵截，刀刀致命间，连刀气都带着凛冽的杀意。
另一边秦熙墨从交手中也反应过来——这不是马匪，而是被豢养的杀手伪装的，掩饰身份就是为了专门替主人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今日被他们撞见了，确是意外，但杀手做事绝不可外泄，两方人马必定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木羽，保护好寒霜。”竖掌在腰，洛迦叶回手将她身侧的沈寒霜推向了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年轻车夫身边。
被那个唤做木羽的青年稳稳接住：“属下遵命。”
竹笠遮挡下，青年只露出一只棱角分明的下巴。这一路走来他没有丝毫存在感，但却是洛迦叶手中最锋利的剑，只待出鞘，便可斩杀一切。
也有人想对着这个看着毫无战力的车夫和柔柔弱弱的女官下手，可不等近身便丢了性命，血洒出来时还是热的。
沈寒霜面露焦急：“我不要紧，星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青年嗓音清冷：“星主无令，不可擅动。而且……”他微微抬起头，看向交战的地方，“虽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但他们伤不到星主。”
洛迦叶自幼习武，比起占星权术之道，她在武学上更有天赋。
三五人围攻之下，只见她轻飘飘地翻身而起，像是一只灵巧的鸟，垫着足尖后撤半步，躲开直逼眼前的刀。繁复华贵的长袍仿若无物，不能阻碍她丝毫。
与此同时，一柄小巧精美的匕首自袖中滑出，落入她手中，抬手间杀人于无形。
有了洛迦叶的加入，情势果然变得比刚才轻松多了，交手间陆续倒下的都是粗布麻衣的杀手。眼见着主人交代的事情就要败漏，留在原地的那个杀手目露凶光，咬着牙悄悄抬起手臂，扣动绑在衣袖上的袖弩，将冰冷的箭锋对准不曾察觉的秦熙墨。
找准时机后，箭矢“咻”地一声破空而来，转眼间就要穿破他的心脏。
洛迦叶见了，吓得心跳都要漏掉半拍，她来不及抽身过去替秦熙墨隔开这一击，情急之下不顾后果，拼劲全身内力朝着眼前的杀手拍出一掌。
隔山打牛，内力穿透杀手的身体，破空打向正与秦熙墨拼得你死我活的那个刀疤脸，正中其后背。
于是刀疤脸踉跄着，向前一扑，刚好替秦熙墨挡住这致命的一箭。
他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慢慢低下头瞧了一眼胸口的箭，不等想明白，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射箭的人也没想到这样的结果，趁着他目瞪口呆的当下，洛迦叶反手将手中的匕首掷出，没入那人胸口。
于是他也摇摇晃晃地从马上摔下，没了呼吸。
解决了领头的刀疤脸和那个背后放冷箭的人，剩下的三两杀手也就不足为惧，被江枫几个招式夺了性命。
出门在外，江枫不敢让秦熙墨有任何闪失，所以刚才的拼杀他卖力极了。如今安全了他才觉得自己一身冷汗，脱力的厉害，借着长剑撑住身体大口喘气。
秦熙墨的身上也沾了灰，他收剑入鞘，不顾胳膊上挂的彩，急急忙忙赶到洛迦叶身边，上下打量道：“星主如何，没受伤吧？”
“有小秦公子保护，我毫发无伤。”洛迦叶微笑着，拢在袖子里的手死命攥紧，在秦熙墨瞧不见的地方硬生生压下胸口翻滚着的血腥气，“就是可惜我的匕首脏了，那可是父亲留给我的、心爱的匕首。”
秦熙墨闻言，望向那个远处被洛迦叶一招毙命的杀手：“星主是为了救我才弄脏了心爱之物，日后我一定为星主寻一把更合心意的匕首，作为弥补。”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将那把插在杀手胸口的匕首拔出，用衣袖擦掉上面污浊的血迹，直到镶嵌在刀柄上的红色宝石重新光彩夺目，才对着洛迦叶双手奉上：“今日，星主又救了我一命，熙墨无以为报，若是星主对我有任何要求，但讲无妨，我一定为星主做到。”
洛迦叶接过匕首，没再追问那个“又”字，反而是将匕首握在手里细细摩挲着刀锋处：“小秦公子此话当真？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
身后不远处的江枫心里再一次咯噔一下：这一命之恩都让爷如此险象环生，两命之恩可如何是好，还不得要了爷的命？
就听秦熙墨果然应声到：“无论何时何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洛迦叶抬头，眼神里的笑意却不达眼底：“既如此，我刚好眼下就有一件事，非小秦公子不可。”
“是什么？”
“借，小秦公子的命一用。”说着，电光火石间那把握在洛迦叶右手里的匕首，便直直插入秦熙墨的左胸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星、星主？”秦熙墨下意识地捂住伤口，紧接着惶然无措，像小兽一样无助地看过来，似乎被这陡然发生的巨变惊到不能思考。
“爷——”
江枫睚眦欲裂，不管不顾就要冲过来，结果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近身的木羽在背后一个手刀，砍晕了过去。
痛觉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显现出来，秦熙墨听见了江枫撕心裂肺地声音，也看见了他被人砍晕，还有更远处，沈寒霜神色复杂地站在那，冷眼旁观。
最后秦熙墨回过头，对上洛迦叶的眼睛。此刻她的眼底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织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网，窒息又汹涌的包围过来，像是要把秦熙墨网进看不见的无底深渊之中，从此永不见天日。
他摇摇晃晃地倒下去，却被洛迦叶温柔地接在怀里。意识模糊前，他听见洛迦叶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一遭，就算你今日还我的恩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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