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来龙去脉

尹知予面色纠结而又难堪，苏易苒看出来他不知怎么开口，索性率先发声，“档案馆那天的事，姑且认为你的解释合理，我们一件一件来捋清楚，可以吗？”这话看似有商有量，实则已经先发制人，尹知予除了选择同意，没有二选，说道，“好”。简单的单字回应，此时却好像背后有太多隐情。

        说实在的，此刻与尹知予之间的气氛是苏易苒格外反感的，她讨厌与人相处时的弯弯绕绕，她厌恶与亲密伙伴之间的拐弯抹角，她不屑那些有什么话非往隐晦了去说的所谓沟通之道，这些于她而言，麻烦至极。

        “那好，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认识穆哲？”苏易苒之所以用这个问题来首先发问，是因那日在档案馆，尹知予说起穆哲的名字时，神情过于奇怪。如果说尹知予因生命脆弱而心生悲悯，未免有些牵强。苏易苒觉得，只要生于社会之中，再善良、再慈悲、再博爱的人就不可能真的存在。

        苏易苒自小在没有父母亲身照料的情况下肚子长大，对待周遭世界的敌意变在不自觉的情况下逐渐变强，善良一词好似她内心深处的刺，扎得很深，久到她自己都忘了善良该有的模样。尹知予出现后，苏易苒觉得这个男孩子人不错，但若要将其与极致善良相联系，那只能说明他们二人不在一个世界。

        尹知予对于这第一个问题，并没有感到过多意外，他知道，苏易苒从来都是简单、直接、直给，他逐渐平静下来，回答道，“认识这个人，不认识这个名字。”苏易苒没有马上接话，倘若此时二人的对话是一问一答这般简短，又何谈意义？尹知予自然知道苏易苒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或许我可以换个说法，你和穆哲，一个我认识名字，一个我认识人。对于穆哲，我更多的是好奇，因为他与你有关。而于你，我曾经是认识的，只是你忘记了罢了。”

        苏易苒有些吃惊，重复着尹知予的话，问道，“你曾经认识我？”

        “是的，半年前，那场葬礼结束的时候”尹知予不急不躁，苏易苒问什么，他倒也答的干脆利落。

        苏易苒努力回忆起葬礼当天的事，怎奈当时被情绪牢牢控制的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与穆哲有关的人，家人、朋友，一个都不敢看。整场葬礼结束，舒田都担心苏易苒的头快要掉下来了。苏易苒只记得当天她克制着颤抖，坚持没有倒下去，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穆哲的遗像。

        “好吧，我真的想不起来，你告诉我。”苏易苒泄了气一般，直接发问。

        “我知道，你肯定忘记了，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想起的。”尹知予接着说，“两个星期以前，我还觉得电影院里的那次是我第一次遇见你呢。”轻笑了一声，他继续着，“葬礼那天，我刚好路过，遇到了一对中年夫妻，那位阿姨突然叫住我，问我怎么回来了。我当时很奇怪，四下看看，除了我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想来那位阿姨是在跟我说话，但我真的不认识这对夫妻。”

        苏易苒耐心听着尹知予的话，并在心里继续回忆半年前那天的情景。

        “那位叔叔很抱歉地对我笑笑，与其说是笑，却惨淡至极，他说阿姨把我错认成他们的儿子了，他们的儿子刚刚去世，阿姨还接受不了，”尹知予停了停，看了一下苏易苒的神情，还是那么静默。

        “我正准备走，阿姨挣脱了一旁的叔叔，拉住我一直喊着‘小哲、小哲’，叔叔在一旁摇头叹气，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苏易苒问，“他们是穆哲的父母吧。”尹知予点点头，“是的，我看他们二人所处的情绪实在太过悲痛了，就留下来陪了他们一会儿。阿姨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不断叫着我‘小哲’。大概五分钟之后，一位年轻一些的女人跑过来找到他们，把一张银行卡交到叔叔手里，嘴里说‘这是小苒给你们的，她让我跟你们说对不起’。”苏易苒听到这里，缓缓闭上眼，回忆再次被拉回到那天，那天的她对穆哲的双亲有着无比强烈的愧疚，辛苦养育二十多年的儿子，前一天还活生生地在一起吃饭，第二天就要来认领冰冷无比的尸骨。

        穆哲的父母带她好的犹如亲闺女一样，知道她从小的经历，更是怜爱有加。在旁人看来，穆哲的父母开明、包容、亲和，苏易苒亦觉如此。在与穆哲相恋期间，二老让她感受到了从小缺失的亲情与温暖。可以说，穆哲与他的父母，一点一点将苏易苒从阴郁清冷的生活里拉了出来。

        苏易苒甚至曾经有过憧憬，对婚后生活的憧憬，那里有穆哲，有穆哲的父母，有朋友，折让她觉得，或许也可以过常人那样的生活，享受简单的幸福。在遇到穆哲以前，她对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完全不感兴趣，在她心里，自己的生身父母都可以有理由不陪伴在自己身边，这人世间又有什么值得依靠、托付的亲情呢？但穆哲的出现慢慢融化了她多年来甚至能刺穿她自己内心的冰冷，穆哲的父母更让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依赖感。

        这些回忆让苏易苒的眼角不自觉滑落了泪水，尹知予的指尖轻柔扶上她的脸庞，温柔地将泪水擦干。苏易苒稳定了下情绪，问道，“后来，你和穆哲父母还保持着来往吗？”尹知予摇摇头说，“没有，我的记忆只停留在两个名字上，小苒，小哲，这也是我初次得知你名字时并未立刻想起这些的原因。”尹知予接着说，“直到我与你接触的越来越多，直到那天你带我去了事故现场，直到那天你在和舒总的电话里提到穆哲这个名字，我一下子把小苒、小哲、苏易苒、穆哲连在了一起。”

        苏易苒的眼神有些放空，轻声问，“所以，档案馆那天，你的表现，是因为见到阿哲父母时二老的悲痛让你印象深刻。”尹知予点头，说道，“是，可能因为我从小的生活环境没遭遇过什么重创，父母于我而言更多是依靠，无论什么困难都打不倒他们，所以，在看见穆哲父母的样子时，我很同情。”苏易苒问，“那你连起来这四个名字后，心里怎么想的呢？”尹知予回答，“连起来的那一刻，我觉得人生真的特别奇妙，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也能在一次意外的相遇后留下痕迹，更奇妙的是，葬礼那天，我短暂地成为了他们的儿子，而现在，我成为了你的男朋友。”

        尹知予并不能很确切地描述自己的心境，最初对苏易苒表露心声时，他想着以穆哲的身份呆在苏易苒身边，那时他还不知道谁是穆哲，也未能把葬礼那天与后来的事情建立起联系。可在得知大概情况后，尹知予有些迷茫，他觉得，终究自己还真的是坐稳了替代者的位置。此前与苏易苒之间种种升温的迹象，让他摸不准、看不透、想不明白。与苏易苒相比，尹知予对命运的认知还是有些虔诚的。

        苏易苒轻轻点头，继续问道，“知道邝青禾、简滋语之后呢？”尹知予说，“小苒，你不信人是善良的对吗？”苏易苒有些错愕，尹知予继续说，“你觉得我仅仅因与穆哲父母的一面之缘，便有共情，这很不正常，很假，是不是？”

        面对尹知予的这两个问题，苏易苒在心底一时有些发凉，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与尹知予二人尽管生活在一个世界里，看到的却有如此之大的区别，尹知予的眼里是美好、真诚、友爱的，而她的眼里，尽是无情、冰冷、阴霾。不知怎的，苏易苒一下子放松了很多，她的语调让尹知予有些不知所措，“是。所以，我们二人真的有必要在一起吗？”

        尹知予刚才的发问多少有一些赌的意味，苏易苒的话他也预料到了，虽然已经与她成为恋人，但苏易苒的心底终究还是冷的，尹知予一直觉得，只要时间足够长，他一定能把她的心暖起来。

        尹知予感觉有些无力，苦笑一下，看向苏易苒，说道，“别这么轻易把我往外推，好吗？”苏易苒倒也直接了当的回应，“当别人替身的感觉，并不好，不是吗？你这又何苦？”这话噎得尹知予死死的，竟然把他噎的有些想笑，他说，“我现在又了解了一些你呢，说反话第一名。”

        见到尹知予突然有点嬉皮笑脸，苏易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的脑子很快，没几秒钟的时间就想到之前二人浓情蜜意之时，情难自控的自己对尹知予说过的话。苏易苒不免翻了个白眼，也被尹知予弄得不想继续这么严肃的对话了。

        尹知予见苏易苒的状态有所缓和，脸上又出现了如暖阳一般的笑容，对苏易苒说，“好了好了，你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苏易苒没好气地说，“我们还在谈话呢，怎么又提起来吃了，你是把我当猪来养吗？！”尹知予哈哈大笑，顺着她的话说，“我的小苒，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宠物猪。”

        “尹！知！予！”苏易苒狠狠咬字，起身扔出沙发上的抱枕，尹知予动作很快，灵敏躲过，一下子抱住了苏易苒，用温柔得不行的语气，轻声在苏易苒耳边说，“小苒，我不会轻易放弃的，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世界。”苏易苒任由尹知予抱着自己，轻叹了一口气，回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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