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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录:脔宠


初冬的星隐楼略微有些萧瑟,楼外大片的竹林泛着黄绿的光,偶尔压下一层薄薄的雪,在太阳的照射下凝成冰晶,一闪一闪的发亮。

        苏合从刚刚返城的兰骨那里讨了好处,心情还算不错,一入院子就看见兄长披了墨绿色的银线草斗篷,坐在扫开了一片雪的荷花池台上。

        荷花池旁的苏黎面目平和,轻阖着双眼,许久未用的右手软软的垂在台子上,微曲的手指小幅度的起起落落,仿佛正在勾弄着琴弦一般。

        “我带了核仁糕饼,兄长要尝一尝吗?”苏合说着径直将油纸包塞进苏黎怀里,半个身子趴在护栏上,伸手去撩池子里的水,凉丝丝的,很有趣。

        “仔细冻了手。”苏黎看着手机的糕点,轻声问着,“兰骨将军回来了?”

        若是兰骨回来了,代表她也回来了,安全的……回来了。

        “嗯。”

        苏合烊烊地点着头,瘪着嘴巴,听了这话似乎有些烦,方才的好心情尽数散了。

        “怎么?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苏黎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蹭苏合的脑袋。两人虽是双生子,可苏合不论是智力还是身体,发育的都要慢些。而且这两人自小也不曾养在一处,苏黎又是清冷内敛的性子,不太理人,这苏合自然也与他不太亲近,如今在他面前耍性子还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阿兄一回来就跑去药膳堂了,都不陪我玩儿……”

        “什么?”苏黎急急的站起来,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了个趔趄,还未稳下身子就忙问,“他为什么去药膳堂,王伤了吗?”

        “没有啊,王是自己走下车架的,没什么不对劲啊?”苏合偏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个长的挺漂亮的哥哥伤了,现下正在枉神殿……哎?你走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苏黎恍恍惚惚地走回暖阁,将自己反锁在屋里,抬手就扫落了小几上的茶盏,“砰砰”地尽数滚落在地毯上。

        在此之前他知道玘女遇上了云极,也知道她将他带了回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兰骨亲自去请药医,还将他接进了枉神殿……他云极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下贱的逃犯,他凭什么?!

        苏黎跪伏在小几上,指甲狠狠地扣进木料里,鲜血和着木屑浮起又落下,一点点渗进桌子里,凝成一块块红斑。

        “手腕儿还没好利索,指甲也不想要了吗?”

        页冬从架子上取了药箱来,跪坐在一侧,揽过苏黎有些发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地处理着伤口。

        “云极接近玘女不是好事吗?他如今四肢尽废又如何?得了女王的青眼……”闻言,苏黎的手抖动了一下,身子紧绷着,页冬顿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反应,接着说道,“照样能平步青云,迟早……会除了兰骨,你说是吗?”

        苏黎没有接话,他垂着脑袋,缓缓的抽着气,脸色有些发白,页冬侧身捡了掉落的披风轻轻拍了拍灰尘,给他披上,松松的打了个结。

        “你心悦她。”

        不是问句,苏黎无可辩驳,骗别人容易,骗自己可就是蠢了。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站起来了。这世上,总会有迟来的宾客、迟开的花,做好你该做的事,免得把自己丢了,连看着她的资格也没有了。你现在的表现,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妒忌?”

        苏黎别开脸,避过了页冬戏谑探究的目光,窗外有风……阳光明媚。

        我不是在妒忌云极,只是恼恨,恼恨自己放弃了最重要的东西。

        又有谁会明白,苏黎放弃的,是他的信仰。在苏黎的认知里,从弯下腰、低眉顺眼地哀求着,说自己知错的那一刻起,他的信仰就已经丢了。此后,终其一生都是星隐楼的……人偶。

        实际上,苏黎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惊为天人的脔宠欢娄,苏黎第一次见到欢娄是兰骨入狱的那天,当时是他带兵将苏合押回了星隐楼。

        那天的天很蓝,一朵云都没有,苏黎看的很清楚……

        欢娄一身黑金钢甲,右手按剑,苏黎认得,那是兰骨的虹鸾剑。不过百余年的时间,他竟然真的扳倒了兰草一族,这比苏黎想象中快很多。也许,是玘女比想象中更宠他,或者是……爱他。

        这个认知,让苏黎有些惊恐,脑袋一阵一阵地胀痛。

        他将昏迷中的苏合拎到苏黎怀中时,苏黎看见了他的左手手腕,白皙、光滑……没有一丝疤痕。

        脚下一软,差点儿一头栽在地上,苏黎微微闭着眼睛,定了定神,身上有些发冷。苏黎知道,早就知道……欢娄遇上玘女时,手筋脚筋都已经被人挑断了,可玘女愣是让人挑了根骨最好药奴,抽了筋给他换上。可苏黎不知道也没想到的是,仅仅是为了掩盖疤痕,玘女竟为他把皮也换掉了。

        玘女是狠,可她从不虐杀药奴,剥皮……抽筋……哈~为了一个玩物,她竟然都做了!

        回到暖阁的时候,苏黎把冰笼尽数撤了,甚至让人将手炉翻了出来,盛夏时节,他却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寒。右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似乎在痛,苏黎狠狠的掐住那早已愈合的伤口……

        疼,很疼!

        手在抖,苏黎知道,这都是假的!

        假的!

        他一遍遍提醒自己,可以就无济于事,苏黎陷入了深深的梦魇,怎么挣扎也走不出那片黑暗。明明一步之外就是光明,可他动不了,只能任凭瘴气将自己吞噬。

        薄唇紧紧抿着,心思千回百转,天知道他有多少种方法让欢娄死无葬身之地。可他不能,也不敢,玘女宠爱他,不管是皮相也好、性情也罢,无可否认的,玘女喜欢他。只这一条,苏黎不仅不会对他下手,还会将他护的完好无损。

        那年夏天兰骨死了,凌迟之刑。苏黎站在刑场上,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为一个犯了弑君之罪的人收了尸,一针一线地缝了八个多时辰,还了他一个完整的尸身。兰骨是个好人,苏黎敬佩他、认同他、怜悯他……可独独不会放过他。

        当天夜里,苏黎葬了兰骨,掰着指头点算,除却欢娄他不会动,如今,伤害过玘女的便只余下两人了。一人是善机,可他是教养自己的师父,苏黎不会动他;但苏黎会毁了他最珍视的东西……所谓预言之子,只不过是双生子之一踏着孪生兄弟的血上位,毁了花种,便不会再有预言之子的诞生,这世上也将再不会有星隐楼的存在。

        而另一人,就是苏黎自己。

        ……

        “那么,究竟谁才是那个宠物?”床上的少年拨弄着纱帘,笑的有些……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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