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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录:迷途


接到白雕尸身的时候,风十九正在折腾他的毒药圃,听传令兵来报,差点儿一头栽进曼陀罗花丛里。

        “小公子,这……”风十九围着被霜层冰封的尸体边转圈边揪自己头发,所剩不多的毛发又脱了大半边儿,“楼主这、这是……”

        “不该问的别问,给你了便是你的,”风里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石床,思绪有些混乱,“这风鼓楼的规矩,还用我提醒你吗?”

        “诺!”

        药草香像是毒,也许……本来就是毒,丝丝袅袅直逼人口鼻,也不知乱了谁的心神。

        初遇时就是在这张床上,会痛、会恼、会疯狂……可唯独,不识得什么叫做记恨。

        一点点的好,能记一辈子,这是风十九手底下,唯一一个活着走出五毒谷的人。

        那年,十九心血来潮,制了鯈鱼干喂他,这东西……食则无忧,经了风十九的手,最能激发人的本性,说白了,就是想做什么都无了顾忌。

        但是,这小子竟一点儿异常也没有。

        原来,他本就无忧。

        ……

        『枉神殿九昭堂』

        风从半开的矮窗灌进来,扯着月白色的纱帘拍打墙壁,发出“呱嗒”的声响。

        床上的少年睡得不甚安稳,长发被汗水打湿,丝丝缕缕地贴在小巧的脸上,仿佛一条条狰狞可怖的疤痕。

        许是梦中,曾有故人归……

        雨水顺着凹凸的屋檐在窗下滴出一行均匀的小坑,月色如织,罩在路旁的垂柳上,映出一挂挂闪着暗绿色光芒的瀑布。

        借着月色,少年翻下窗台,赤脚跑进雨里,脚下柔软的草坪或是粗粝的砂岩石卵路都使他感到兴奋。

        他顺着花园里那棵盘枝错节的梧桐树,攀上了流月台的横栏……

        “苏合!”

        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在苏合脑袋顶儿上炸开,小东西吓了一跳,连忙顺着旁边那镶了月光石栏杆往下溜。

        “哎呦――”

        真真儿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不等小家伙儿翻身下去,就被来人逮了个正着,兰骨拎着湿答答的小东西黑着脸叹了口气,顺手将人扔进了暖阁的雀翎地毯上。

        “你怎么又翻墙,不会走正道吗?”

        榻上的少年人裹着蓬松的浅灰色毛皮,面目有些苍白,声音喑哑而轻飘,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阴郁。

        苏合缩着脖子躲到了兰骨身后,两只湿漉漉小爪子揪着兰骨的腰带不放,顺带蹭湿了一大片衣袖。

        “这小子怎么总是这么怕你?”

        兰骨呼噜了一把小家伙儿被雨水淋得软塌塌的呆毛儿,接着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顺手将苏合捞进怀里,三两下扒了衣服,取了一旁的袍子整个儿裹上,按在怀里用暖炉给他烘头发。

        苏黎抿了口茶,扫了一眼乖顺的弟弟,半笑不笑的垂下眼睛:“他才不是怕我,咳咳――”

        “你说你这身子怎么还不见好?病来病去的,都有数月了吧?你看苏合,整日里上窜下跳,搞得自己跟个泥猴子一样,却是从来没病过的。

        倒是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祭祀大典,你还从未踏出过星隐楼吧?连月来,这身子就没好过。”

        “将军安心,苏黎命数未尽。”苏黎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兰骨的关心苏黎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他说这话也并非是有多真心。如今天涯外忧内患,预言之子可是神之子,是天涯的精神支柱,所以,兰骨知道,苏黎不能倒。

        “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兰骨顿了半晌,一边拿了缎带给苏合束发,一边故作无意的试探着。

        “将军,不妨去云姬天府看看。”

        “什么?!”

        兰骨手一抖,有些发懵,云姬天府是书香世家,更是清流之首,兰骨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云清池会与匪徒勾结,暗害王储。

        “海角此次平定域水之乱,龙问天的雷霆手段……将军大人想必,很清楚吧?”

        兰骨一时摸不清苏黎的意向,也不敢多言。

        他与龙问天虽私交甚笃,此次平顶域水之乱他也是出了些力的,但他们各有各的立场,损及己方利益的事更是不会做。

        可话虽是这么说,事实上全凭个人心思去理解。

        若是当真有人趁机作乱,说他兰骨与海角相互勾结、通敌叛国,再没有星隐楼的支持,他兰草一族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毕竟谁会相信,他堂堂镇远大将军连几个乌合之众都拿不下,战况愣是拖了大半个月没有进展。

        若不是长公主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他恐怕已经上了风鼓楼的刑场。

        “将军你说,这海角肃清了最混乱的域水腹地,平了内乱,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苏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莫恼,确是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苏黎左手执壶,抬手给兰骨续了杯茶,“却不是将军。”

        “云清池?”兰骨捏了捏杯子,紧盯着苏黎那双波澜不惊眼睛,很想看出些什么来,“不可能,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理由自是有的。”

        “觊觎王位?要是这个缘由我兰骨不信!”

        “自然不是。”

        “那大人为何将矛头指向云姬天府?!”

        “是与不是,将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兰骨抱着苏合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风略过竹林,裹着大片的湿气扑在身上,不过是初秋,却冻的人连骨头都发寒。

        苏合趴在兰骨肩膀上,半张脸都缩在披风里,半阖着眼睛偷偷往兰骨身上蹭着鼻涕。

        刚刚出来的时候,他似乎看见兄长在对着他笑,眼睛里全是戏谑。

        今晚他们说了些什么苏合是听不懂的,也不感兴趣,可是有一句话他听懂了。

        苏黎说,苏合不怕他。

        苏合自然是不怕他的,虽然他向来跟这位冷冰冰的兄长不亲近,倒也不至于害怕。

        只不过,只要他每在兰骨面前演一次戏,兰骨就会特地给他带着有趣的玩意儿,这可比演什么兄友弟恭划算多了……

        苏合想:别人都说他傻,其实他才不傻。

        在苏合眼里,惹师父发怒而受罚的苏黎是傻的;装装可怜就能骗到糕点的兰骨也是傻的;不知享福,东牵西挂的师父更是个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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