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缘起
楔子
院内，一人，一桌，一琴，一树。
我在这里守着他三年了。
我是院中那棵槐树。从前被人无意种在这处，像我这样自古被当作凶煞之物的，这些年来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好的事情，罪名自然都落在我身上。
而我什么也没有做过，只是在这里守护着这的人，我知道我没有错。
这里的人或陆续搬走，或因故去世，没过多久便只剩下我。
终日守在这里，实在无趣，好在公子来了。
我其实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他是何身份，但瞧他的言谈举止，我愿称他为公子，虽然他少有说话。
毕竟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和我这棵槐树。
我每日看着公子读书写字，看着他为写出一篇满意的文章开怀大笑，看着他皱着眉头迟迟下不了笔的样子，看着他独自抚琴，看着他无故地叹息。
有时候我极度渴望我能是个活生生的人，这样我就能陪着公子，陪着他写诗作画，日出日落，冬去春来，我们都能彼此陪伴。
可现在想想，当时能够那么看着他，看着他的喜怒哀乐，也是极好的啊。
后来啊，公子离开了这里，他去了哪，没人知道。
我便守着我们的回忆，日复一日地等他回来。
可是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在渐渐消失，唯我守着那个小院子。多少岁月匆匆而过，我对这人世没有任何留恋，独独盼望着公子能回来，盼望着他能记得我，一棵遭人厌弃的槐树。
我等着公子回来，三年又三年。
我不记得我等了公子多久，只知道院子还在，那我们的回忆就还在，只要我还记得公子，那便生生世世都要等他回来。
下辈子，我不要再做槐树了，我想成为一个人，下辈子，我一定要找到公子，告诉他，我等了他一世，即使他不可能再记得我。
我等着等着，也消失不见了。
——
风云突变，云纪国经历战乱，当朝皇帝死于战争，成年皇子尽数被杀，幸得江淮衍相助，解了当下劫难，而后年仅八岁的五皇子赵筠登基继位，时局动荡，民心不稳，赵筠下旨，特请江淮衍进京。
江淮衍，云纪国绝无仅有的存在。他并不属于名门望族，亦可以说是独立门户，身无爵位，背无靠山，却是云纪国人人敬畏的公子。
相传江淮衍祖上并无一人做官，而关于他的家族，外人知之甚少，但江淮衍的能力却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是个普通人。
江淮衍本在江南行医，救人无数也因此得以广结善缘，普天之下，人人都得敬畏这位江公子。
江淮衍聪慧过人，论心计谋略，无人能出其右。正因如此，朝廷迫切希望他能入仕为官，为国家效力。
先皇曾多次下诏，江淮衍拒不领旨，依旧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他行踪不定，赵筠多方寻找，再三请求，江淮衍才答应来京都小住一段时间。
人人都知道，江淮衍便是随时可能爆发的洪水猛兽，他可以轻松化解与敌国的战乱纷争，亦可以掌控着云纪国的存亡，他若是心有谋划，必定可以翻云覆雨。
崇宁元年，三月初五，小雨，江淮衍的马车抵达京都。
马车即将驶过城门时，数十名穿着破烂衣服的孩子蜂拥而上，将江淮衍的马车团团围住，车夫连同随侍江钦一同驱赶，却只是赶走了这个，那个又凑上来。
马车不远处有一衣衫褴褛的女孩，浑身上下都沾着泥土，她低着头，并不上前来。
“公子！”江钦呼救道，这些流浪儿执着得很，任凭他如何驱赶，他们就是不愿离开。
“赶走就是了，别伤了人。”马车里的人缓缓道。
马车旁的女孩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忽而抬头，一双眼睛明亮闪烁着，与她身上的脏乱格格不入。
江淮衍掀起车帘，正好对上那女孩的眼睛。
他有些怔住了，随即回过神来，起身离开。
“公子，这些乞儿难缠得很，公子还是不要下来了，免得脏了公子的衣袍。”江钦见江淮衍欲出来，连忙将他拦下。
江淮衍不顾阻拦，随即拿起一旁放着的干粮袋子，朝那些孩子扔去，孩子们哄抢着袋子里的食物，马车周围一下清理干净。
江淮衍缓缓走下马车，走到那女孩身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子，送到她面前，说道：“要吃糖吗？”
那女孩抬眼看了看他，满脸疑惑，却什么也没说，只摇摇头，准备离开。
“我可以帮你，让你体面地活下去。”江淮衍缓缓道。
女孩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淮衍。
江淮衍很喜欢她的眼睛，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阿钦，将她带回去。”江淮衍只留下这句话便兀自离去，他没有坐马车，江钦明白，他是想让这乞儿坐着马车回去。
回到府邸，江淮衍在正厅等着那女孩。
那女孩洗净了全身，换了身干净衣服，被人带到正厅。
她见着江淮衍，觉得他好生面熟，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放肆！公子岂是你等乞儿能直视的？还不快跪下！”江钦呵斥道。
那女孩被他吓住了，连忙跪下，低头不语。
“无妨，你叫什么名字？”江淮衍笑着将那女孩扶起来，随即对上她那双眼睛。
“阿……阿槐。”阿槐怯懦懦地说。
“阿淮？可是淮水的淮？”江淮衍继而问道。
阿槐摇摇头，道：“是……槐树的槐。”
阿槐很讨厌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她叫阿槐，与村口那棵害人的槐树扯上了关系，父母亡故后，她被当作邪煞赶出了村子，而后四处流亡，辗转到了京都，与一群年龄各异的孩子生活在一起，靠着他们抢来的食物过活，她从不去坑蒙拐骗，也不抢别人的东西，往往是挨饿的，好在大家互相帮助，见她怯懦胆小，便也分她一些吃食。
她害怕旁人问起她的名字，怕他们将自己当作不祥之人，但她不会撒谎，若是问了，她也会如实回答。
“阿槐……名字倒是别致。”江淮衍又回到座椅上，定定地看着阿槐。
“阿槐，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街边乞儿，而是我江家之人，我可以让你免受颠沛流离之苦，给你一个家，但你也要给我一样东西。”江淮衍看着阿槐的眼睛，越看越喜欢。
“什么？”阿槐疑惑地问道。
“你的时间，十五年为限。”
“好。”
“既如此，那便不能再叫阿槐了。”江淮衍不再看她，而是转头看向窗外，外头枯枝冒新芽，瞧着让人心生欢喜。
“从今往后，你就是江淮蓁，我要你为我效力十五年，十五年后，天高任鸟飞。你与我再无瓜葛。”
世人不知，五年后的一代名医江淮蓁，实是此时便来到了江淮衍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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