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甘愿

朝堂之上，赵筠坐于殿上，江淮衍领着群臣，立于殿下。

        “朕登基已有些时日了，而今国家所面对的问题，朕却并不全然了解，诸位爱卿，你们大可以畅所欲言。”赵筠老气横秋地发问。

        “陛下尚且年少，恕臣斗胆谏言，如今陛下处事并不能顾全大局，而今朝中有了江公子这样的人物，陛下应当多多听取他的见解。”殿下一老臣出列答道。

        那人江淮衍尚且不识，想必从前并不爱当堂禀奏，如今这一番言论，免不了引起朝野上下对江淮衍的猜忌打压。江淮衍也当知道，他这哪里是推崇自己，分明是点火引战。

        说出此话的人只是个普通言官，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背景亦无特别，要说奇怪的就在这平凡之中，他既无高职，又无靠山，如此与江淮衍为敌，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这样做。

        深入调查，终是知道，此人二子皆收于护国公许贺门下，已于其府上学艺数年。如此一来，他必定是与许贺有些来往。

        此番言论在朝堂之上尚且未掀起什么波澜，但是退朝后便迅速散播到了民间各处，既是此等速度，那便坐实了此事早有预谋。

        定然是此前许知望的事情有些惹怒了许贺，他才会对向来与许知望走得近的江淮衍产生敌意，然而他定然不会做出此等出言诋毁的事情，左右不过是不干涉那些眼红江淮衍的臣子们对江淮衍的口诛笔伐罢了。

        江淮衍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情，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余事情断不会越俎代庖。就算是赵筠主动请教，他也点到即止，不给旁人弹劾的机会。

        然而他的百密一疏却只在于江淮蓁。

        江淮衍表面上是担任着虚职，手中并无实权，但他的底牌没人能明晰，而他在民间的威望朝野上下有目共睹，若说他就此埋没，定然不切实际，但若说对他加以重用，日后恐成洪水猛兽。

        而如今，赵筠想要让自己帝王的形象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就必须要一点点削减他们对江淮衍的民心。

        突破点，就在于这位身世蹊跷的江府小姐——江淮蓁。

        为何身为小姐却被下人随意用刑？为何被人公然赶出江府？为何江淮衍任由她留在宫中，却不带回去？

        赵筠是想要江淮蓁留在宫中的，但江淮衍亦是他需要尊重敬仰的人，他不好强行将江淮蓁留在宫中，而江淮衍断不是个会将自家妹妹送进宫来当个侍女的人，他不会允许自己的人留在别人身边，就算这个人是九五之尊，也绝不会妥协。

        但此时，江淮蓁就在他身边。

        “阿姐，从前在江府之时，你可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不如我将他们一并叫来，见见他们也好啊。”赵筠忽而想到什么，放下手中奏折，如是问道。

        “回陛下，府中并没有这样的人，陛下不必费心了。”江淮蓁平淡地回答。

        赵筠叫她阿姐这件事情宫中没人知道，只是私下里这样叫，江淮蓁提醒了几次，赵筠依旧如故，她也不再冲撞他，只是该有的规矩礼数，她都恪守着。

        “既如此，那便当我没说过吧。只是日日见阿姐都是独来独往，心中若有愁思无处排解，日后憋出病来。”赵筠自圆其说道。

        “陛下不必担忧。”江淮蓁只能这样说。

        不知最近江淮衍都在忙些什么，近来少有来见江淮蓁，江淮蓁日日待在赵筠身边，也没能见到他几次。而江淮蓁的愁思从来不在于其他什么事，只是公子如何，公子可好。

        “罢了，今日天气还算不错，阿姐陪我四处走走吧。”赵筠换了神色，轻快地说道。

        此前虽是试探，但此时他是真的希望江淮蓁能陪陪他，像当年赵娴陪着他四处游玩一样，他不想要江淮蓁和当年的赵娴一样，人人唾弃，人人嫌恶。

        赵筠携江淮蓁来到湖心凉亭，他命人送来古琴，设下茶点。

        “阿姐可会弹琴？”赵筠饶有兴趣地问道。

        江淮蓁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行礼道：“略懂些皮毛，献丑。”江淮蓁自知赵筠是明知故问，而自己免不了为他抚琴作乐，所以并未推辞，应承道。

        一曲终罢，赵筠拍案叫绝：“不愧是夫子教出来的，此等琴艺京都难寻啊。”

        江淮蓁心中并无波澜，只是缓缓起身，回到侍女的位置上。

        “阿姐，你坐下吧。”赵筠道。

        江淮蓁想起江淮衍的话，他要她好好陪伴着赵筠，她并未多想，随即坐下，此时此景被不远处的人尽收眼底，不多时，江淮蓁与陛下抚琴作乐相谈甚欢的消息不胫而走。

        言官的笔头就此指向江淮衍，甚至整个江家。

        “没想到这江淮蓁整日里不发一言的，竟也是个有心计的主儿。”

        “可不是吗？原本就是江府的人，不知怎的就被陛下带回宫来，谁知道使了什么狐媚之术。”

        “要我说她这如意算盘就打错了，陛下如今年少，暂且不必考虑娶妻之事，她此时的勾引，多半是不奏效的，也得不到什么。”

        “你也真傻，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年纪小又如何，只要能让陛下对她念念不忘，还不是能一步登天。往后啊，这天下怕是江氏的了。”

        同院的婢女们在江淮蓁背后议论纷纷，也不怕给江淮蓁听见，毕竟江淮衍此时都自顾不暇了，陛下也会碍于言官的弹劾不敢护下她。此时她也该明白自己做了炮灰，给自家人惹来祸事。

        江淮蓁默默听着，不发一言。她知道她现在说什么别人都不会听进去，也不会相信她，她无所谓旁人那荒谬的流言，反正从小到大这样的话从未断绝于耳。

        薛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犹豫要不要上前为她做些什么，他知道她不需要。

        “你们胆敢妄议天子朝臣！自去领了罚，再有下次，严惩不怠！”薛恪呵斥道。

        但他没办法看到江淮蓁被欺负。

        江淮蓁听见薛恪的声音，心头一紧，随即仓皇逃走。

        “江淮蓁！你怕什么？”薛恪在身后叫住江淮蓁，江淮蓁没有停下脚步，薛恪提高音量继而道：“旁人欺负你，你不要怕啊！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我只相信你！”

        他相信江淮蓁，因为看见她的眼睛的那一刻起，他就看穿了她心底所有的哀伤忧愁，看穿了她不愿提起的灰暗过往，也看到了她心底的柔软。

        他至今还时常想起那个呆坐在树杈间的小姑娘，看她眼波清冷，漠视一切，毫无畏惧，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漠然。她像是淡淡泉水，入口无味，回味甘甜。

        这件事情发酵了几天便也不了了之。江淮蓁依旧跟在赵筠身边，江淮衍也依旧是赵筠最亲近信任的人。

        江淮蓁因此得以见到江淮衍。

        “阿槐，你不必解释，我相信你。”江淮衍还未等江淮蓁开口，便言明自身想法。

        “是阿槐连累公子了。”江淮蓁一想到那些人对江淮衍的评价看法，鼻头便酸酸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从小就是打骂加身，早已习惯无端的诋毁侮辱，但公子不一样，公子是这世上最无暇纯洁的人，她不能忍受任何不好的词汇与公子联系在一起。

        “我不在乎，阿槐也要慢慢学会不去在意这些。”江淮衍摸了摸江淮蓁的头，安慰道。

        “我早已经习惯了，早已经不在乎了。”江淮蓁苦笑道，她不会再为此事掉一滴眼泪，但心中苦涩却不曾削减半分。

        “我的阿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江淮衍若有所思，“长大了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能实现心中所愿啊。”

        “我只愿，公子安康幸福，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江淮蓁少有的笑容都是为了江淮衍。

        可是我的阿槐，我利用你也没关系吗？江淮衍的笑容背后，心中所想是这个。

        从见到江淮蓁的第一面起，他就开始了对她的利用，开始将她作为自己的棋子，如今她就摆放在他计划的位置上，等着她发挥作用，等着她的价值一点点用尽，到那时，他会将她当作弃子吗？

        可是在江淮衍的未来里，并没有江淮蓁，他若成功，喜悦也不必与她分享，他若失败，不过是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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