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惊蛰
光线透过窗棱在地面留下淡淡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挥发着无声的焦灼，弥漫四散着情的气息。何舟手持李铭启换下的脏衣裳，顶着他所紧紧追随的炽热视线，垂眼敛目脸红心跳地从屏风后缓步走出，而后变为疾步快跑，一溜烟慌张地逃了出来。
出了门，抚着快速跳动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似一直屏息憋气缺氧终于获得了新鲜空气的濒死之人。抬头微眯眼看了一眼当空照的太阳，若有所思，顿了顿，而后去找还在等着她的芸瑶。
此时李铭启坐在室内，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中有太多琢磨。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何舟心虚，觉得被芸瑶盯得浑身不自在，双手在脸颊摸了两下。
芸瑶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脏衣裳，“没有。只是你怎么去怎么久，我等得热水都快凉了。”
芸瑶看了一眼何舟泛红的耳垂以及脸上浮起的一丝红晕，继而又道：“你刚去跑步了吗？怎么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快坐下休息一下。”
何舟顿时紧张，心里打鼓，怕自己撞见大公子的事被人察觉，讪讪一笑道：“天热，走快了。”
？天热……走快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相安无事，转眼之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惊蛰时节。
月上梢头，散了值，何舟晃晃悠悠懒懒散散走在回住所的途中，身影被拉长，洒落一地的疲惫。
倏地一声喊叫惊动了何舟的视线与神经。警惕般寻声而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群人当街拳打脚踢持强凌弱暴力一名男子。
她贴着墙根走在街道的另一侧，以远离是非之地，避免招惹上身以受无妄之灾。边走边瞄了几眼。
有够惨！
咦？那名被打的男子她认识，而那群施暴者当中，也有她碰过几面的人。
不像啊！不像能干出打人之事的人啊！
不应该啊！
这是为了什么事啊？打成这样。
都是这附近的人，平时看起来挺斯文，怎么突然暴力动武、大动干戈？又或者这种暴力在她看不见不知晓的情况下时常发生？
可怕！
还以为打人至少要在隐秘的地方进行，当街就发生也实属胆大妄为和罕见了。
那被打的男子真可怜！
何舟皱着眉思索着，思绪乱飞，边走边盯得有些出神。
“还看？”
何舟顿时闻声看向一名站在他们群体之外，仿若置身事外的男子身上。
他正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向何舟，嘴角扯着若有似无的笑。
何舟一个激灵，立马摇摇头，收回视线，准备朝前继续走，开溜。
那男子几步向她走来，在她身前停住，目光看向她，“看一眼得了，哪有一直盯着打架看的。”不是训斥与责难，倒似是告诫、似是劝说。
何舟顿时心慌，怕自己无意中的撞见以受牵连也被打一顿，垂着眼不敢看他，一副乖巧样，声如蚊蝇，“我没看。”
这种时候装乖，不激怒对方或许有用。只希望对方没有打红了眼，还保留一些人性、良知与原则，最差希望能够秉持好男不跟女斗的底线，放过她。实在不行，识时务者为俊杰，为少受皮肉之苦，求求他，不知这行不行。
？她没看……
男子侧身。
何舟意会，见机准备逃离。装作镇静，继续轻步向前走。怕自己突然慌张跑起来，反而被他们逮回来。只要对方有意放她走不动她，走或跑都是一样的。跑，没有用，如果对方突然反悔有意不依不饶，跑也跑不过他们，还是会被抓。所以，只需要这样匀步走，慢慢远离他们视线，然后就可以大跑起来迅速逃脱。何舟心里打鼓，其实在赌对方是否还有一丝人性良知，在赌会不会让她走，以及在赌对方会不会临时突然改变主意。
只听到身后那男子高声说了一句：“够了，别打了。”
那一群人真的停下，没有再继续。
他，也是她碰过面的。平日里不是遵律守序正派的人吗？看着不像是能做这种事的人啊。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听他的话，竟然，是个没被她识出的隐形老大。
原来，真正发话打人的人，是他。本以为打与被打者之间有怎样的恩怨情仇，原来，发话打人者不需动手，可以事不关己般站在事外袖手旁观漠不关心冷眼相看，甚至一副云游在外闲云野鹤般的闲情逸致。原来，那些打手与被打者之间或许没有仇怨，只是听他话跟他身后混的人，亦或是被他挑拨而对立。
还真是，长见识。
她原以为天底下都是有仇报仇亲自动手，干脆利落，快意恩仇。原来还可以这样，她不懂，她震撼，她学到。
逢休沐。何舟前往成衣铺，她决定以后要以“何郎君”的身份示人。
倒不是女子身份走夜路不安全促使她下定决心，而是这么久以来她发现似乎男子身份在匀朝更具优势。
离开月桥县这些个月上工以来，她越来越觉得有些问题与局限或许是出在自己是女儿身方面。因自己的性别，受到偏见歧视，人微言轻。
何舟走进成衣铺，只见一位身躯挺拔俊朗清秀的男子在挑选女子服饰。
店家示意她先随意看看，又继续和蔼地对那男子说道：“又给夫人挑选啊？”明显是常客。
男子笑笑作为回答。
“这两件好，是新货，做工上乘，图案、颜色也都是当下流行的。”
男子轻摸两下衣料而后又看了看，温和道：“那就这两件。”
言谈举止之间，让人如沐春风。可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果说他“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也不为过。
何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猿意马，突然羡慕他的夫人。
原来真有话本中所述的愿得一人心、情有独钟琴瑟和鸣、可遇不可求的好男子，还以为这世间大都是闻君有两意、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之人。
到底怎样的女子会被好好对待？好想认识他夫人。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云鬓花颜？还是知书达礼、身份高贵、家世显赫？
何舟抬手摸了摸自己耳下的胎记，遂摇了摇头一笑了之。显然她都不具备。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丝可怜可笑。
遂快速选了两套男子的衣裳，离开了。
何舟一身男装打扮，前往李府。
却在李府门口偶遇正欲外出的李铭启。
面带浅笑，身微躬，抱拳作揖，声音轻轻浅浅：“李大人今日休沐出去啊？”
李铭启一怔，一时间没想起眼前的“他”是谁，而后想起了“她”，一脸惊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差点忘记了答话，“嗯。”
两人擦肩而过。
李铭启坐上马车。几个月不见，不料想那日红着耳根的小娘子摇身一变成了小郎君，这种感觉有些怪异。毕竟他也曾在脑中幻想着她做那事，以后是幻想“她”还是“他”？
“中庸之姿。”内心想法不禁小声吐露了出来。非要说，她只能算得上清秀、柔和、温婉，而这种清汤寡水小家碧玉类的女子放在以往，是入不了他眼的。
坐在马车中的李铭启轻叹气，阖上眼，眉间微折，抬手按揉了太阳穴。喉间一丝燥热，他对自己也是颇有微词没了办法。大概那日是出于非常态状况之下，本能欲望驱使，昏了头吧。
何舟左手背后，右手放在腰前，学着男子走路姿势与神态，脸上挂有一丝得意的微笑，昂首阔步走到东厢。
正磕着瓜子儿的许森与坐在旁边的李晏涵看到一身男儿打扮的何舟，皆是一愣，目不转睛不可思议地的盯着她看。
这边何舟倒是洋洋得意自得其乐。当着他们面整个人大方地转了一圈，全方位无死角三百六十度呈现，一副等夸赞的表情，爽朗道：“怎么样？”
这时许森才愣愣地收起看到怪人的神情，恢复了平常，继续磕着刚才那粒瓜子儿，“士别三日，当人妖相看。”端起桌子上的瓜子碟递向何舟。
何舟持掌挡回了许森送来的胳膊，一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嫌弃表情，而后神采奕奕地说道：“哪儿跟哪儿啊。我想当男子，我觉得这个社会还是男子好，好处多多，就是行走江湖都方便。从此京师多了一位郎君少了一位娘子，我就是何小郎君了，以后还请两位多多关照。”手作揖鞠躬。
许森嘴角一笑，“令人匪夷所思。还真以为穿个男装扮个皮就是小郎君了？男女终有别，不是一层布的事儿。布下面，你里子依然不是小郎君。”
许森挑眉，“不信？走走走，我们一起去茅厕。”说着，就搭着何舟肩，推攘着往茅厕方向走，他笑得眼角都泛出水花。
何舟听到这话，有些羞涩，扒开他的手，“哎呀，别闹，我正经的。”
看着他俩打闹的李晏涵缓缓开口，“等下要去酒楼谈一单生意，那就一起去吧。”不禁唇角浮现一丝想要戏弄逗她的笑意，“正好也可以检验一下你这女扮男装的成效到底如何。”不可否认李晏涵心底突然涌出一些捉弄的坏心思。
李、许、何三人进入酒楼三楼包间等候。
许森无聊间随手拿起桌上一粒梨子，抛高接住抛高接住、左手抛右手右手抛左手，把玩起来打发时间。
随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中年男子踏进。
何舟心花怒放，大单子入场，金钱的味道飘来。
“杜管事，请坐。”李晏涵起身寒暄。
“李公子，客气。”
身后跟了一位身着胭脂色笼纱裙软嫩娇艳的美娇娘，落座在这位大单子身旁。
不冷吗？这乍暖还寒时节。做个温香软玉的明艳大美人儿也是不容易，何舟想给她披衣保暖。
视线滑向美娇娘一旁的大单子，一丝厌恶鄙夷不屑的神情在何舟眸中一闪而过。人五人六、人模狗样。
这位杜管事是代一位从二品大人办事，要在京郊建一座别院，安置一位别院夫人，需要木材。
大约谈了几个时辰，期间酒是温了又温，谈到窗外漆黑，最终才初步敲定。
坐马车回去时，夜空突然轰隆一声响，闪了电、惊了雷。何舟撩帘看向车窗外，若有所思。冷雨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一滴滴的雨水逐渐打湿车窗、石板路面、瓦砾，洇成深色。也打湿女子的心。
透过雨帘，看到路旁一户门前的小片沾了雨的迎春花。雨滴落在了沉静的迎春花花瓣花蕊上，而后晶莹剔透的水珠又顺着被打得摇曳乱颤湿淋淋的花瓣表面再一颗颗滑落到地面，酿成一壶春天里的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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