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又拐了两条巷口，身后真的空无一人。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抬头看不到落日，也找不见星星。
什么都没有。
王子晴走上一段斜坡，小小的身影很快地在破破烂烂的房子间穿梭。
脚下什么都有，一截截的铁丝，泡面桶，碎玻璃碴子，小树棍儿，石头子……有人偷偷往这处倒脏水扔垃圾。
默认的公共垃圾堆，没人打扫。
这里都是上一辈人住的老房子，原先住在这里的老人没剩下两三个，这片房子也没几户完整的。
她路过一户低矮的小砖房。
房子上两个可怜的绿色木板门比年前更加摇摇欲坠，好像不用拿脚踹，风一吹就能躺倒。
连着木板门的一面砖墙半倒不倒，墙根堆着柴火垛。
柴火没烧完，堆柴火的人先走了。
住在这里的老人年前死的，和她妈妈前后脚。
再往前是一片啤酒瓶子，被这家整整齐齐挨着墙根码了半个人那么高。
这家有个瘦小的男人，不知得了什么病，四十多岁了只长到一米四几的个头。
男人他爹妈给他养了个精神有问题的童养媳，生了个同样有智力障碍的孩子。
王子晴上高一那年，他的智障儿子喝酒栽到沟里冻死了。
她当时看见人们从沟里把尸体弄上来，心里还琢磨，什么年头了，竟然还有掉沟里把自己冻死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人的死法千奇百怪，没什么稀罕的。
就像她妈，喝完酒骑个电动车还能把自己撞进医院，医生说她妈有可能醒，也可能落个植物人。
王子晴还没想清楚怎么一边逃命一边伺候一个植物人呢，她妈没了，就这么没了。
也不知道是这片地界风水不好容易滋长不幸，还是不幸的人都喜欢扎堆生活在这里。
这是她最想逃的地方，可原来的房子早被王得志卖掉了。
还赌债。
那时她就知道，明天没什么可期待了。
还是挨到了家门口，王子晴眼泪落下来，砸到一片碎裂的玻璃碴子上，玻璃碴子上有她妈妈的遗照。
人死了连遗照都不得安生，是不是挺凄惨的？更凄惨的是，她眼睁睁看着她妈躺在地上笑，竟然不敢捡。
不敢捡，不敢发出响动，不敢做任何让别人知道她回家的事儿。
再往前面走都是树。
听说小树林里埋着死人。
只是听说，看不见坟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树林前面是火车道。
放眼望过去，她好像能顺着那条火车道逃到很远的地方，看着像是她的归宿，可她觉得自己逃不掉。
王子晴站在大门前，知道讨债的人还没走。
她身体僵硬贴在墙角，想逃跑，遗照上妈妈的笑刺的她眼睛疼，双腿发软，只能颤抖着两条腿闭上眼睛。
房子里面有打砸的声响，含浑的嘈杂的打骂声混杂其中。
起初王得志是个酒鬼，后来他变成了酒鬼加赌鬼的混合体。
于是，狂风暴雨在这个家庭肆虐的更变本加厉。
永远都他妈是这个鬼样子，认命。
王子晴也曾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包括对幸福的幻想。
可是，鬼知道，幸福是他妈的什么jb玩意？？
在墙根站了很久，里面的人始终没出来。
王子晴悄悄移动到对面的破房子里。
房子有三间，一间房子上面塌了个大洞，她抬头，透过大洞能望见遥不可及的不规则的天空。
自由也是遥不可及的不规则，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束手束脚。
另外两间房子只是玻璃碎了几块儿，勉强能遮风挡雨。
人们管它叫危房，没人住。
危房里面风平浪静。
对面她家的房子里却有太多腥风血雨。
比他妈危房还危，这过的是什么狗逼日子？？？
每当这种时候，总想放弃幸福的可能。
她抬头，看，树上有鸟。
她看来看去也看不到生机。
树很高很大，但是不能依靠。
黄昏结束，夜幕降临，所有的一切都死气沉沉，那一抹绿色，现在看来更像垂死挣扎罢了。
王子晴瘫坐在潮湿的地面，后背贴在砖墙上，一直等，等到全身的血液冷掉几轮，屁股僵硬的失去知觉，天空彻底被黑色归拢，终于听到几个人骂骂咧咧往外走。
“操，看他那个鳖孙样儿？黑哥刚刚怎么没揍他？！”
“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玩儿，老子收拾他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他他妈还没个女人能搞钱，还把媳妇弄死了，真是个废物！”
“他不是说了吗，再还不上拿她闺女抵。”
“哈哈哈，这他妈的也是人说的话，她闺女能值几个钱？！”
……
四月了，怎么还是这样冷？从脚底板一直冰到头发梢。
她抬头，看，树上有鸟。
做只鸟比做棵树要好，她想。
鸟能飞，飞到很远的地方去，而树生死都烂在这里。
她不想像棵树一样，原地溃烂。
她想飞，奈何翅膀还没长硬。
只得往回走，脚步比秤砣难挪动。
院子里有把破扫帚，王子晴拿起来，仔细扫门前的玻璃碴子，堆成一堆，收到塑料袋子里，用胶带缠好。
垃圾堆里常有流浪狗流浪猫找食吃。
王子晴又检查了一遍胶带，确定里面的碎玻璃不会伤到它们，才把袋子抛到垃圾堆里。
她的手掌被碎玻璃碴子穿透过，钻心的疼，一辈子忘不了。
那场家庭大战给她带来的伤害，她至今没法释怀。
讨债的人来家里一坐，王得志给人端茶倒水装孙子。
对了，这片人都管他叫王八，他那孙子样也没准不是装出来的。
有人天生贱骨头，狗改不了吃屎的赌。
最后还是她妈拿钱打发了一群索命的鬼。
鬼走了，王得志又活回来了。
没了赌账，他以为自己是个男人了，对她妈拳打脚踢，怪她妈在外面找人，骂她妈又脏又贱又给他丢人。
悲哀吗？
王子晴这辈子听到的最脏最下流的话，是从王得志嘴里骂出来的。
骂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妈妈。
她妈在外面找人，钱都给王得志还赌债了。
不然这个家能摇摇欲坠到现在吗？她不知道。
所以，这个家到底是谁脏了？又是谁贱了？谁给谁丢人？
王子晴帮着妈妈，俩人加起来也没能打过王得志。
给外人当孙子当的地道，打老婆孩子是拿手绝活，她怎么投胎到这么个人渣手上？
最后她被王得志推到玻璃碴子上，手掌被扎了个大血窟窿，细细密密的伤口多到数不清，只剩了一片血肉模糊。
心也被掏了个大血窟窿。
血是鲜红的，止不住往外冒，于是生命的颜色渐渐流逝了。
她看着自己的心一点点苍白。
越长大，她越明白，有些窟窿是填不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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