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苏嘉贺的房子不算太大，可是，以苏嘉贺父亲原先的三口之家的计划，这幢商品房还是显得过于宽敞，现在只有苏嘉贺一个人住在这里，就显得奇怪，像一个纤细的女孩穿了一件特大号的外套，不仅不保暖，而且看上去还十分奇怪。至少对苏嘉贺来说是这样的。

        近几个月，苏嘉贺对她的家进行了一番非常大的整顿，按正常的居家生活，即使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居家生活，她的房子也显示出奇怪的“变态”的规模。

        苏嘉贺的房子基本上空的，除了必要的家居用品，她过于吝啬地节俭经济支出，就像一个守财奴一样，但那些留下来的家居用品都是生活所必须的。她的财产是这样一些物品：宽敞的厅堂里放置有一套不算廉价的沙发，这是她的父亲在购买房子的时候特意挑选的品牌产品。此外，厅堂里还有一套精制的小型橱柜，用来搁置各种必不可少的器具，旁边是在市场上随意可见的廉价饮水机，如同一个小丑孤独地静坐着，整个厅堂的摆设就在这几件浓默重彩和轻描淡写的奇怪搭配中干脆利落地被一笔带过了。苏嘉贺的寝室是整幢房屋最温馨的地方，一张对于女孩来说显得太大的床，衣橱是雕有鸟兽和树枝的仿橡木材料，这两件物品也是她父亲一手挑选的。她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书籍，摄影作品，而一扇玻璃门内的小房间里陈列着一百多本书籍，这便是她的生活，也是她的整个世界。

        若根对这一切惊讶不已，苏嘉贺一直以来没有给他合理的解释，但当他了解了苏嘉贺的另一个身份之后，她的奇怪的栖身之所便不再神秘，她完全变成吝啬的自然主义者了。

        外面下着非常大的暴风雨，这种天气外出是极不方便甚至是危险的，但是苏嘉贺换了一身暖和的衣服，脚上套着防雨的直筒长靴，一部随时不离手的摄像机，她要到街上去。若根看着她，以为她会给他一个解释，然而苏嘉贺几乎是全副武装地从房间出来，径直向门口走去。

        “你离开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她最后说。

        若根这时候表现出了受过传统军事训练的士兵般的灵敏性，倏地立在苏嘉贺身后，一条手臂档住了房门，接着，他整个人都靠在门上，盯着她。苏嘉贺无奈又厌恶地将脸扭到一边，黑色的眼珠迸发愤怒的幽光。

        “让开，若根。”她耐心地说。

        “这种天气还要出去？”

        “回来再说，我没有时间了。”

        “我需要一个解释。或者，让我陪你，不然我不会让开。”

        苏嘉贺无奈而厌恶的脸上掠过淡淡的欣喜，但她还是非常生气，不耐烦。她一只手托着摄像机，另一只胳膊伸到他的肩上，轻轻拥抱了他。

        “我们以前多好，什么都不懂，生活就像流水一样。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实际上，在我们出生以前一切就都在改变了。”

        “我只是担心你，你知道的。你做的这些事早在几年前我就开始在干了，这是养父给我的任务，物质援助，我多少了解他们的状况，我们能做的仅此而已。”

        “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真正的情况，更不会有人想去了解这所有的一切。你让不让开？”

        她推开他，可是，若根像孙悟空的定海神针一样牢牢地占据着出口，她急火了。这时候，从外面传来门铃声，若根不得不把房门打开。苏嘉贺的客人是一位基极特殊的年轻人，他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地位和影响力，而家事背景更是十分显赫，这位年轻人便是《玻璃日报》最具影响力的记者兼法律顾问，他是管氏的第二位公子，俗称“管氏郎君”的管册。

        管册在门外感受到了两个人的紧张气氛，他虽然对若根一无所知，但此刻对苏嘉贺来说他是最大的障碍，他阻止了她的行程，也就耽误了他的时间，因为苏嘉贺和他是一起的。

        苏嘉贺和管册匆忙离开了，管册甚至顾不上弄清楚状况。若根站在玻璃窗前看着管册为苏嘉贺撑起雨伞，他们走进了暴风雨里，管氏二公子十分体贴地把苏嘉贺尽量往自己身边揽，把她送上了车。

        若根双手放在裤兜里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这是他沉思时候的惯常表现。

        苏嘉贺和管册刚一离开，若根便离开了所谓的“空壳”房子。这幢房子使他难受，他一分钟也不想在呆在这儿了。从早晨暴风雨来临的前几分钟，玻璃城进入了高度警惕状态，新闻频道一直不间断地关注着这场暴风雨，提醒市民做好一切应对恶劣天气的准备，不少企业和所有学校都停止作业和休课，很多人留在了家里，街上很少有行人。如今，城市中的人类就像自然界某些穴居动物一样，一旦发现天敌出现就会停止一切活动，乖乖呆在洞穴里躲避危险，这就是城市人民普遍的生活。

        蒲氏在玻璃城的房屋有很多年没有人住了，在这期间，一对中年夫妻一直在看管蒲氏的房子。若根一回家便从陈高氏的口中得知一个吃惊的消息，宝瓶宫从早晨离开下关赶往玻璃城，在他回家前几分钟到达，整个人狼狈不堪。

        “我的手机没电了。”他问陈高氏，“她的母亲打过电话了，是不是？”

        “夫人非常担心，但是我没有把实情告诉她，免得她担心。不过，她让你好好照顾她。”

        “很好，谢谢您。她在楼上吗？”

        “她浑身湿透了，现在正在梳洗，若根。我看应该请医士到家里，她的脸色非常不好，心情似乎也很糟，刚刚看不到你又发脾气了。”

        “好了，阿姨，您去准备晚饭吧。”

        宝瓶宫穿着浴衣，头上包着洁白的浴巾，盘着双腿坐在床上，不停地用另一条浴巾擦拭摄像机。在她进城的途中，街上洪水泛滥，交通受到非常严重的影响，她的搁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提包以及摄像机浸了水，她正用浴巾和吸水纸努力清理摄像机上的水渍。若根从没见她这样，即严肃又认真地干一件事，即使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而摄像机仅仅只是浸了水而已，她可以新购置一部。

        “你还好吗？”

        他的这声寻问把她吓坏了，在床上咯噔了一下，接着又干她的活儿，闷声不语。

        “可能不能用了，再去买一部吧，像你这么弄早把它捣坏了。”

        她对他本来就有气，这会儿听到他几乎有些冷漠的建议，她更生气了，突然把摄像机一抛，如果不是若根躲避及时，在他的膝盖上必定会隆起一个大包，足够他受的。若根一句话没说，皱紧了眉头。

        宝瓶宫默默地抽泣起来。

        “告诉我，你最近怎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躺下了。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宝瓶宫拒绝吃晚饭，若根带着食物到她的房间，她的情绪十分低落，站在紧闭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大雨在整个城市肆虐。

        “吃饭吧。”他拉上帷幔，把她推到桌边，“吃完睡一觉。”

        “哥，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幽灵那样的东西吗？”

        若根一时被她的问题所迷惑，被她的神情所震憾，她知道这是一个可笑的问题，但她是那么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或者仅仅只是玩笑般的肯定回答，这从她的神情表露无疑。可是，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她痛恨自己如此冲动，沉不住气。

        饭后，若根给张教授打了一通电话，他把宝瓶宫奇怪的表现透露给她，希望她能对她有所帮助。张教授对宝瓶宫的精神状况十分了解，她确定宝瓶宫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刺激，她的内心压抑着恐惧和抑郁，这是宝瓶宫心理不稳定的主要原因。若根还特别提醒她，对于宝瓶宫极其敏感的母亲，希望她能对安娜作一番隐瞒，他将在第二天送宝瓶宫返回下关。

        “很抱歉，教授，我想明天您必须要跑这一趟，我想安娜阿姨一定需要您的帮助。”他对她说，“我很抱歉，明天不是什么好天气。”

        “没关系，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张教授在电话那头说，“像千阜这种情况现在非常普遍，压力和生存环境恶化，总之，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让孩子们失去了太多东西，在成长中受到的伤害和压力几乎比成年人还大。我在之前看过她就开始注意这个孩子了，千阜的问题不算严重，但是也不能放松警惕。今天晚上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尽量不要刺激她，让她保持平稳的心态。”

        “好的，谢谢您。”

        挂断电话，若根来到宝瓶宫房间，她睡得很沉，神情十分安详。这晚，若根在紧挨宝瓶宫的隔壁房间度过，曾两次起来到她房间里观察情况，但她一切安好，依然睡得安详而深沉。

        然而令他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一早，宝瓶宫不告而别，她在电话里向他简单做了解释，她告诉他，她要干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影响到她未来的生活，并告诉他，这一整天她都会呆在外面。

        之后，宝瓶宫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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