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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是一团悬浮于地表的乌云,它乌黑饱满,形似一个有机体,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的形象,它正向着十字路口移动。乌黑的云团在宝瓶宫的视线中停留了几秒钟,它看上去如此活跃,具有男人高大魁梧的体形,如同幽灵一样,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送她上学的大哥蒲翼的胳膊。

        实际上,宝瓶宫又一次产生了视物偏差,最近几天,她常常会看到一些形似人形的黑影,也正因为如此,她的精神一直处于神经质的紧张的状态。

        “一个奇怪的影子,你有没有看到?”

        蒲翼在考虑生意上的事,因而没有注意宝瓶宫惊恐的轻声细语。

        那个高大地使她产生视物错觉的黑影实际上是个男人,他正在穿过马路,他的体型,他走路的姿态,宝瓶宫看着非常熟悉,仿佛有过一面之缘。是的,她是见过他,虽然只是陌路人的一面之缘,在街上匆匆迎面而过,但这个陌路人已经深深烙在她的脑子里,随后的日子里还变得非常活跃。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古怪的气质,一种纯粹追求惊悚效果的拙劣电影必然会在观众心里产生的显而易见的印象,看了使人不安,浑身难受,如同被什么拙劣的东西搅乱了脑浆似的。这种感觉如此清晰,事隔几天依然那么印象深刻,不由得让宝瓶宫吃惊和恐慌。

        蒲翼迎红灯停了下来。她看到,那位奇怪的男人正在穿过马路,他走得非常从容,甚至有点心不在焉。看样子,今天他的运气不佳,一辆违规的白色轿车将他撞飞出去,接着,他四肢散开,仰面躺在地上,头颅中溅出鲜红的血液,立刻在脑袋周围形成不规则的圆形。蒲翼用胳膊揽住宝瓶宫的头,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们要绕道了,走另一条路。”蒲翼说,看了看她,“你怎么样?”

        宝瓶宫惊魂未定,整个人被定住了。

        宝瓶宫赶到学校的时候比往常迟了十五分钟。今天,文学系有一堂特殊的讲座,已经退休十余年的王教授将作客一号会堂的嘉宾席,与全系师生进行一堂互动式的文学交流集会。这是宝瓶宫极为关心的讲座,甚至对这堂讲座抱有很大的期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宝瓶宫在欧阳芳芳和阿布露身边坐下来,几天来一直困扰她的压抑的感觉又揪住了她的心,一种想要逃避的冲动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几天来,她在街上的时候常常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压力所困扰,尤其是人流密集的十字路口、商业街。在宝瓶宫的印象里,街上无处不在的压抑就悬浮于头顶,就像一湾池水的表面飘浮着厚厚一层浮生植物,完全阻挡了阳光的摄入。可是,在校园里出现这样的状况,这还是第一次。宝瓶宫明显感到恐慌了,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正常的课业必定受到影响,后果将不堪设想。

        宝瓶宫试着放松心情,集中精力,努力使自己融入会堂积极的互动气氛之中,可是,她做不到。她的心情依然非常糟,压抑、烦躁、抑郁、恐慌一直在折磨她的神经,骨骼和肌肉已经受不了这种刺激,本能地想要弹起来了。宝瓶宫身处的会场和升学前开会或者听讲座的其他学校的会场没有任何差别,要说有所不同,那么这所大学的会场更宽敞明亮,设备更新,敞开的百叶窗使外面的空气源源不断地向室内流通。但是,宝瓶宫的心里似乎闷着什么东西,乌黑的沉甸甸的包块,它正在逐渐成长,从周围汲取成长的营养,正从脑袋向四肢蔓延开去。这种感觉与刚刚发生车祸的男人使她产生的印象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有某种微妙的差别。

        “你怎么了,不舒服?”欧阳芳芳问,“你慌什么,瓶子?”

        “很反常。”阿布露不动声色地说。

        宝瓶宫闷得实在透不过气,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摇晃,人们轻声地交谈和台上教授振振有词的话语在她听来完全是一种噪音污染。最后,她感到胃里有东西在翻滚,倏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逃出了会场。

        欧阳芳芳和阿布露跟了出来。欧阳芳芳扶住她,让她在台阶上坐下来。

        “有没有去医院做检查?”阿布露打趣地问。

        “检查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愤怒地说,“我要走了,别跟着我。”

        最近,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宝瓶宫所受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她消瘦了,夜里即使不是失眠然而睡眠状态不佳,第二天早晨总感到头晕目眩,她的精力正一点点被消耗。宝瓶宫感到事情远没有她认为的那样简单,她害怕了。这种状况也许是精神上的疾病,一种她不了解的精神问题。

        有一会儿她想到求助于心理医生,她的父母有各自固定的私人医生,如果不想引起母亲的注意,她还可以请蒲翼哥哥帮忙,在他家里接受治疗。她的母亲安娜对家人的身体十分重视,即使是小毛病也常常高调惊动医生,谨慎地提防各种流行病和传染病,整天忧心忡忡会有顽疾使家庭带来不幸。宝瓶宫不想惊动安娜妈妈,她的情况并没有发展到自己不能解决的境地,一旦引起母亲的重视,她有可能休学,像笼子里的鸟似的被迫关在下关。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宝瓶宫做出了决定,依靠个人的力量解决问题,她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解决各类成长中的困扰。

        离开学校之后,不知不觉,宝瓶宫来到了一小时前发生车祸的十字路口,路上的血迹已被清洗干净,恢复了正常的交通秩序。她不知道那位不幸的男人是否还有生还的机会,在被抛上几米的高空又落下,整个过程是一条精美的抛物线,即使他年轻、强壮,如此强烈的打击完全没有生还的希望。

        宝瓶宫非常同情他,如此近距离却无助地看着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而且如此悲剧,这可不是电影片断,他使宝瓶宫恐慌,害怕。就在他出事前的两三秒钟,宝瓶宫似乎意识到他将面临不幸,然而却无力帮他,这感觉想来如此清晰,却来不及作出反应。在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有些未发生而必定会发生的不幸会给予我们提前预防的机会,像闪电一样疾速穿过我们的意识层,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都来不及做出反映。这是非常奇异的现象,也可以说是一种离奇的预兆,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够捕捉到它,更不能对它做出反映。宝瓶宫无法左右这种事,即使这类不幸发生在自己或者家人身上,她都是无能为力的。

        宝瓶宫离开了十平路的三岔路口。她的心无法平静,依然感到憋闷,似乎整件事纯粹没有她认为的那样简单。她在街上游荡了几个小时,漫无目的,不知道要找寻什么,要解决什么问题,然而随性游荡下去并不是一无所获,她敏感的感觉器官已经捕捉到某些模糊的东西,就在大街上,就在人潮密集的地方,那里有她要找寻的答案。

        下班的高峰期,宝瓶宫来到了商业街人流密集的日月十字路口,她在繁荣的路口站了将近一个小时。日月十字路口位于日月巷的中心地带,这里汇集着两家在国际上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企业,其中之一便是宝瓶宫所在的蒲氏辉煌了一个世纪的汽车巨头“日月汽车”。日月十字路口和当今昌盛的日月汽车有着微妙的联系。日月汽车的前身是“颇利制造”,始建于两百年前,企业名称采用的是玻璃城的音似字,可是,颇利制造建立前二十年一直经营惨淡,几度遭遇被日月巷横扫出街的窘境,但是公司经过更名和艰难重组,“日月汽车”最终得以在日月巷立足,壮大。日月十字路口有一个惬意的名称由来,每年冬季的一段时间,十字路口垂直而上的天空会出现太阳和月亮交会的场面,这便是日月十字路口以及后来整个日月巷的由来。人们普遍认为,“颇利制造”更名之后逐渐壮大完全借势于这样一种罕见的巧合,以至于成就了如今的规模。

        日月巷是玻璃城的经济中心,这个地区汇集了国内外最优秀的人才队伍,他们各方面条件优越,实力不俗,竞争相当激烈。宝瓶宫站在日月十字路口的人流中,她离他们咫尺之遥,甚至有些与她擦肩而过。在这里,她同样感到了那种拙劣的惊悚电影所讲究的气氛,它们异常浓重,仿佛整个日月巷是电影中的场景一样。

        “在哪儿都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她嘀咕,已经站不稳当了,“这是疲惫引起的,也是神经的问题,是神经的问题。”

        宝瓶宫慢慢退到一家银行外面,靠在玻璃墙上喘口气。可是,就在离她不远的几步开外,一个记者正打算拍照,显然是摄像机出现故障,他花了几秒钟去摆弄它,她乘机溜走了,在两幢建筑物的缝隙隐藏起来。这时候,宝瓶宫已经累得双腿酥软,虚弱脱力,便坐到地上,接着,沉重的睡意袭来,迷迷糊糊之中她看到,那些匆忙赶路的行人,那些穿流不息的车辆以及宏伟高大的玻璃建筑,这一切似乎都处在暗沉的朦胧之中,即使此刻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然而地表似乎处于乌云的包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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