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爱讲故事

张栋扯扯嘴角，敛下眼帘，继续道：“师祖去世后，道一观就散了，师叔们遵循师祖进宫前留下的遗言，带着观内的师兄弟们到南方隐世修炼。我师父要留下来守着道一观，我能力最差，跟师叔他们走了也无用，便也留下来给师父作伴。”

        袁絮看张栋说得轻松，但这在当年，怕是已下了必死的决心要留下陪师父一起送死，从未想过，今日这个混子国师年轻时也曾有如此豪气情怀，她以为，他就是贪图国师之位虚荣而已，是她武断了。

        “师叔他们走了一年不到，成祖皇帝便带着六十万大军杀到京城，据闻成祖皇帝身边的叶老国公夫人乃仙人之后，当年拿出仙人遗宝，破了女祭司的血祭大阵，杀了世宗。我和师傅本以为苦难终于过去，便写信通知众师叔们归来。师叔们归来那日……”

        国师双眼通红，声音嘶哑，竭力忍下。“成祖皇帝命叶国公亲自带人用灭神箭围杀我们，随后又一把火将道一观烧了。”

        袁絮与张承陵一惊，都没想到成祖皇帝居然下此狠手。

        “那日师傅将我护在师祖闭关的密室里，让我立下三誓：一此生不可寻郭家复仇，二活下去，三光复道一观往日辉煌。”

        张承陵已不知为张栋续上第几杯茶水，他往日里只知道师傅执着于讨好陛下，为道一观谋却名声，却从不知这背后，竟是如此。

        “成祖皇帝十年间大肆打压巫祝、道士、和尚等等一切鬼神之说之人。我为了能活下去，

        便拜在往日师傅好友名下学医，出师后，打着游医的名义四处游走，希望能找到与我一般的修炼之士，承陵便是我那时收养的。”

        “成祖皇帝去世后，今上登基，废除成祖年间一切打压政策。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便带着承陵回到京都。后来的事情就不说出来污了袁絮小姐的耳，我的确凭借早年间游历时在外学会的江湖手段，骗得今上的信任，才有了现在的身份，又重建了今日的道一观。”

        张栋自嘲的笑笑，眼底里有着深深地自我厌弃，那一刻，袁絮差点就要点头答应他们。

        “你今日也算是完成你师傅当日所托了。”袁絮别过头，微风偶尔带动马车的窗帘，隐约可看见外面阳光打在绿叶上，青翠可人。

        张栋抿着唇，一言不发，今日该说的他都说了，若还不能打动袁絮，便也是上天注定道家一脉，要断在他手上了。是他无能，往日里修炼不够勤勉，才导致今日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能教给承陵，全靠他自行摸索学习。

        张栋向张承陵使个眼神，张承陵还欲说些什么，张栋却摇了摇头。张承陵咬咬牙，下车去叫袁正军。

        袁絮见张承陵下车，最终还是没忍下，问出了心中的话。“当真不恨？”若是她，天皇都敢杀一杀。

        张栋被问得一愣，眼底隐隐露出杀气，又迅速被他压下。“恨，但改朝换代便会有战乱，而战乱中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袁絮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问问叶国公，可曾后悔。”

        因为杀了道一观众人？袁絮不认为叶国公这种手上早已沾满血迹之人，会愧疚。

        张承陵与袁正军归来，袁絮向张栋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国师回宫，我便不去相送了，望二位珍重。”

        “袁小友也多多保重。”道家一脉是否还有生机，便靠你了。

        袁絮下了车，与袁正军道别后便回到屋内。

        “怎么出去这般久，又去哪里玩了？”袁致知见袁絮归来，放下手中书卷，轻声问道。

        袁絮看着袁致知，突然感觉心底那些不可言述的悲伤一扫而尽，她现在也是别人心中的宝贝，是可以用生命守护的美好，她也能撒娇、能落泪、能委屈。这辈子，她可以放下这天下，只做他一人的女儿，逍遥修仙么？

        子时，袁致知父女早已睡下，的野猫今晚却格外闹人，嗷嗷叫个不停。袁絮在梦里枪杀了那条野猫多次，醒来后，却只能认命地出去。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袁正军见袁絮一出来便跑到树下，实在没脸面对袁絮，这深夜还带着外男与侄女相见，这传出去即便袁絮只有五岁，也躲不过村规惩罚，今夜他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守好，一旦有人来便要赶紧提醒他们。

        张承陵今夜站在车外看着月亮，并未坐在车上，见袁絮过来，转过身看着袁絮笑笑。“抱歉，那么晚还来打扰你。”

        “你确定这事抱歉就能行了？”袁絮打着哈欠，气儿有些不顺。

        “的确不行，被人发觉了我即便是用命相抵也换不回你的名声。”

        “有什么事，快说吧。”一句话就要生要死的，烦躁。

        张承陵‘噗呲’一笑，几日相处下来，他早就知道袁絮欠不得人情，怕是此生她对自己都会多有忍让，真是个善良的好女孩。“今日听了师傅的故事，你想听我的故事么？”

        袁絮撇撇嘴，她白天少听了他一人的话，晚上他就找来了，那是她能选的？“说吧。”说完赶紧回去继续睡，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爱困。

        张承陵无视袁絮的小不满，转过身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说道：“我从小便有阴阳眼，因为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物，三岁开始便被家人抛弃，我不死心，一次次地找回去。直到五岁那年，师傅救了我。”

        袁絮站直身，点点头，表示了解，卖惨的来了。张承陵揉了揉袁絮的头发，继续轻声说道：“我记得我家有五口人，我爹、我娘、大哥、二姐、小妹。”没有他。

        “师傅是在一个狗熊洞里救下我，我爹亲自将我丢进去的，也怪我不懂事，丢了我那么多次还要走回去，才让他下了狠心。”

        袁絮抬起头，抿着唇，双眼如星，闪烁着暗晖难懂之意看着张承陵，寥寥几句已是透骨酸心。

        “自那以后，我的家人便只有师傅一人。我不在乎那些仇恨，不在乎道家修仙之道会不会断了传承，我只在乎师傅能否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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