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与现实

南方沿海城市一到夏天就特别闷热，空气中腾漫的湿气会让人感到窒息。尤其是像广州这样人口密集的工业城市，温室气体和环境污染带来厚厚的云层和雾霾让气温比其他城市又要提升一个级别。

        当然，污染比广州严重的城市还多得很，北京上海就时常可见令人寒心的雾霾。

        这里是现实的世界，有的人会觉得哪天世界末日都不出奇，有的人则已经对这种环境习以为常。

        现在是下午五点了，教室里的空调半死不活地喘出一丝丝凉气，屋顶的四台吊扇也竭尽全力地嗡嗡旋转。然而热气却稳如泰山依旧死死蹲压在每个学生身上。

        这堂课是组织胚胎学，老教授因为今天腰突然不疼了所以心情特别好，一下子给学生们讲授了四十页教科书的内容。这下终于下课了，老教授满意地点点头收拾了下离开教室，留下这群医学生们则全都如同被蒸干的池塘中的小鲤鱼，个个双目圆突东倒西歪瘫在课桌上。

        于哲倒是趴得很安详，因为他在老教授讲课之前就已经睡着了，还在做着甜美的梦。

        这个梦里只有他和他暗恋的女孩，那女孩和他同专业同班，叫做陆灵珊。平常于哲是搭话都不敢，然而梦里不一样，就算是咸鱼也可以大翻身。

        虽然梦里的视野很模糊，但是于哲能够感受到自己正躺在灵珊的膝枕上。

        “真想就一直这样下去啊。”于哲说。

        “不行，你必须睡了。”灵珊用半命令半撒娇的语气说。

        “可我感觉这一睡你就会不见了啊！”于哲其实已经觉得很累，很想闭上眼睛，但又不舍得。

        “呆瓜，我怎么会不见呢？我会一直在和你最亲近的地方等着你。一千年后，我就会将你唤醒。”

        于哲想，一千年？一千年我都要睡死好多趟了。然而他现在才发现，这副躯体嘴巴虽然是自己的，却不由自己控制，擅自说起话来：“可要是一千年后你叫不醒我呢？”

        “不用担心，那我会再等一千年，如果再不行，我还会继续等，不管十个一千年，一百个一千年，我都会等下去。然后捏鼻子扯耳朵插眼睛都要把你叫醒过来，哼。”

        “不要……”

        “哎呀，你别这么小孩子气了好不好，要是被你的那位‘吾友’看到，得把你笑话成什么模样了？别任性了，快睡，痛苦的事马上都会忘掉的。”

        “我不痛苦，因为痛苦永远只属于等待的那个人。”于哲说着这些不明所以的对白，却仍感觉到内心空荡荡的痛。他知道自己其实对即将陷入的沉眠没有半点恐惧，这种揪心的痛完全来自于眼前这个女孩温柔又带点小傲气的笑容。

        他不禁想象，等待一千年会是什么感觉呢？女孩仍会笑容依旧吗？如果是两千年呢？三千年呢？

        于哲终于还是睡着了，睡得很甜。

        “喂，于哲，起床了！赶紧回宿舍练手!今晚可是约了外语学院的撸lol呢！”

        这个把于哲摇醒的家伙把脸凑得很近，他叫杨庆声，是于哲同宿舍的伙伴。长得有点洋气，有人说他像德玛西亚王子。

        于哲终于反应过来了，这里才是现实世界，自己今天下午心情很烂，所以一上课便睡着了。现实世界里叫他起床的永远只会有纯爷们，不会有萌妹子。

        还没等于哲应答，另一个舍友彭奇也伸着大懒腰打着哈欠靠了过来：“终于解放了哎！大热的夏天还要上满上下午的课，真是折腾人啊……”除了游戏时间，彭奇平常就像条软虫。

        “你就少唧唧歪歪了，我们整栋教学楼都开着空调，你还说热，听说有的学校空调都不舍得开呢。”杨庆声抬头吐槽。

        “靠！这也算空调？我放个屁风量都比它猛。”

        “去你的！”杨庆声一巴掌甩到彭奇脑后。

        然而此时的于哲心里却塞满着另一件事，所以并没有留意两人的对话。只是随便应了一句：“我们赶紧回宿舍吧。”便自顾自离开教室了。

        于哲自个儿走开后，杨庆声一把搂过彭奇，靠他耳边说：“喂，你觉不觉得阿哲这次病假回来之后一直都怪怪的，尤其是今天，精神好像特别差啊。换做平常下课了准备回去打游戏的时候，他得比打了鸡血还精神。”

        彭奇不以为然，反而斜眼看着杨庆生：“上午解剖，下午组胚，你听满了课不晕才真是怪怪的。”

        其实如同庆声感觉到的，于哲今天状态十分的差，不过这跟他之前刚在家里请了五天的病假并没有关系。

        他心情差的原因源自午休时的一通电话。这通电话里他基本没说话，只是一直在听，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部分内容。

        “喂？请问是于少爷吗？我是林杰恒，之前见过几面。您应该还记得我。我是你们的家庭律师。”

        “这个电话是您父母交代我来做个说明的。因为他们都很忙，所以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现在他们已经离开广州了。”

        “他们二人已经在今天上午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

        “在财产清算时他们定了协约给你留下了现金账户和一些房产……”

        后面还说了一大堆东西，但是于哲已经没有认真去听了，因为没必要。反正林律师说了这个周末会把详细资料带到家里跟于哲交代的。

        于哲的父母都是大忙人，然而具体在忙些什么于哲并不了解。他只知道父亲是做生命科学研究的，而母亲是个大企业家。他们总是分别乘着专机在不同国家之间跑。

        从小开始那两人就几乎没在于哲的学校露过面。他还记得小学家长会时有同学指着他家的秘书说“于哲你妈妈好年轻啊”的时候他心里滋味怪怪的。所以上了中学后他就干脆不让其他人代家长来学校，省得被同学误会。

        到了大学后，于哲更是干脆不回家了，自己在大学城里租下了一套五十平米的小公寓，这入学一年来只会骑自行车上学。

        虽然如此，每年的春节过年和中秋，他们一家三口是一定会聚在一起的。尽管时间很短，而且这短暂的时间里还有一半是父母之间自己在秀恩爱的。但这也是一年里于哲最开心的几天。

        小学时，他为了拍下这些幸福时光拿去学校炫，还被老师没收过手机。当然，在同学眼里他炫的不是家人的合照，而是当年刚刚推出的诺基亚8310。当时成龙在电影《新警察故事》里用过这台手机，所以拉风一时，听说老师把手机没收后还在办公室耍了好久。

        当然现在的诺基亚早已无人问津，这种旧机器只会偶尔被人拿来敲敲核桃，或者充当一下硬物砸人效果极佳。

        在一周前，于哲突然毫无预兆地大病了一场。说是大病，但是这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又是怎么好起来的，于哲完全不知道。

        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那个梦里只有自己和另一个男人。男人好像是穿着黑色的衣服。他对自己说：“吾友，请安心沉眠，等王之力再次觉醒之日，便是诸神黄昏来临之时。”

        说完后，男人突然扑到了自己身上，随着颈部传来一阵酥麻，于哲感觉到全身的血液正在流逝，然后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监护病房里。而父母就在自己身边站着。

        看着墙上挂着的电子日历，于哲知道了自己足足有三天时间完全失去了意识。

        父母告诉他，说他是因急性感染造成了高热昏迷，结果就是在学校走路时突然晕倒，最后被人发现送去了医院。

        其实于哲醒来后已经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看着父母担心的表情，知道因为自己生病，父母居然都赶回来看自己了。一家团聚起来，让他心里还有点庆幸。

        然而这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于哲恢复得很快，在他醒来后第二天父母就把他接回家里别墅了。

        就是在家睡了这么短短一个晚上。第二天，管家的宽姨在叫于哲起来吃早餐的时候，就告知了他父母在一大早已经各自离开了别墅的消息。

        于哲当然想马上联系他们，问清楚不辞而别的理由，只是父母都没有使用手机的习惯，所以于哲只能给他们各自的秘书留了言，又另外向他们的私人邮箱发了邮件。

        虽然心情是挺烦躁的，但是于哲也知道自己的父母一向就如同神雕侠侣那般来去如风，所以他留在家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另外他身体恢复速度竟然快得让自己惊讶，就连一天前手背输液的针口都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干脆就收拾了一下，直接返回了学校宿舍。

        回来后舍友都觉得他不如以往精神，从话痨变成了闷男，所以这几天来都有意多陪着他，还跟外语学院约战了一场lol想给于哲提提神，时间就定在今晚。

        伙伴们的关心于哲自然都看在眼里，只是父母毫无预兆的离异让他心情混乱，现在没有办法去响应这种关心。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需要转移注意力来调节心情，只是现在他并不想跟人聊天。尽管他平常是个话痨，但人在真正烦恼的时候都会想追求更独立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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